生透邊說邊笑着暗示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碎發,還用眼睛樂滋滋地盯向了姑娘的鬓角。
像是小孩子開完笑一般,早早地在那邊藏了些“小禮物”。
是什麼呢?
姑娘知道自己不該好奇,可是生透盯着她笑,而她的鬓角,也确實在注視下,莫名滾燙——
到底是什麼呢?
好多年了,好多年都沒有人給她送過禮物了。
她到底拗不過心中躁動,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摸上了鬓角。
柔軟,如綢緞一般,卻又并不是那麼庸俗的東西。
是花瓣。
當鼻尖傳來熟悉陌生又清新的草花香時,姑娘才有些迷茫地望向了生透。
名貴香料聞得太多,她确實,早已忘記白花的香氣了。
竟是這樣的味道嗎……
姑娘抿了抿唇,眉間似是皺起又似是舒展,欲說還休。
最終,還是生透先開了口。
“你看,我又做了越線的舉動哦?”生透眉眼彎彎,賠罪打趣道,“可是這花真的很适合你,你真的忍心把它丢下嗎?還是說……你用些别的方式來報複我?”
“比如,給我一個大巴掌。”像是挨打一樣,生透自覺地向姑娘再次伸出了手。
但其平放着手的姿态……這分明是誘着她去牽手。
真當她會入套嗎?
可是……
姑娘無聲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明明瓊樓地帶在她家附近,可她仿佛不常來這邊一樣——事實上,她還真的不常來。由于先前帝國發生的事情,律令規定女子不能出門,帝都附近尤其遵守這條規則。
瓊樓雖然開放,但……以往她要出門,都要細聲細語地求家裡的哥哥。當然,通常都是被拒絕,也就神祇慶典的時候出門會答應她,可她參加的慶典又有幾次?
隻有兩次。一次是在自己的哥哥後面,不僅含胸貼背垂着頭,且永遠不能和家庭地位頗高的哥哥走得更快一步,更不能去看自己喜歡的東西。
還有一次……她喜歡街邊的發飾,獨自出門……接着……被人騙到了紅城。
在沒有經曆這些前,姑娘最期盼的就是嫁人。嫁了人有了孩子後她就可以借着帶孩子的由頭去外邊瞎逛,也沒有人敢看她這個有夫之婦——她已經不幹淨了不是嗎?
……當真如此嗎?
姑娘默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把手飄在了生透的手上,接着,就在她又抿了抿唇想要收回時,對方抓住了她的手。
“你……”姑娘望着那交握的手,呼吸一滞,不自在地呼出了聲。
“我?”生透一臉無辜,坦然道,“你不是答應了?我應該沒有理解錯意思吧?”
……無賴。姑娘淺淺地無語了一下後,不再去思索這樣的事情。
這确實是她想的。雖然生透表達的方式與以前在紅城中貴人對她時那輕慢的方式幾乎毫無差别,可她卻還是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人不一樣吧。正如生透所說的那樣,生透不過是個地位連她都不如的人。
雖然,這不過是對方的托詞,更是她的托詞,但……
請原諒她。
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什麼都不管不怕地走一趟。
“所以小姐,你家在哪呀?”生透笑眯眯地問道,無視身邊的喬衮那幽幽的視線,朝身後一臉麻木的褒秋招了招手,示意對方拿好東西準備出發,“我們要快點送你回家啦!你也很期待我們都給了你準備了什麼禮物不是嗎?”
一提到家,姑娘如夢初醒般望了眼那大包小包的東西,沒反應過來地點了點頭後,接着一怔,有些遲疑:“……我知道他們在哪的……我記得家在哪的……”說來也怪,姑娘是自請回家的人員之一,隻是現在,她反倒有些拿捏不住。
真的要回去嗎?
她惆怅地眺望家在的地方,歎了口氣,還是交代了家的方位。
如果是她,她絕對會接納和她一樣的存在。
如果他們真的是家人……或許……也必然如此吧……
“好嘞!大家出發!”生透樂呵呵地拉着姑娘并肩前行。
起初生透沉浸在這樣的快樂中沒有發現姑娘的異樣,但經過其僵硬的手與越來越慢的腳步,他再遲鈍也知道有什麼不對勁。
“你不高興?”生透觀察着姑娘的表情,對方不能算是不高興,隻能算是很猶豫。
“我……還是怕他們不會接受我。”姑娘不禁攥緊與生透交握的手,有些難堪地看向草地上遍布的小白花,悶悶不樂道,“對于他們來說……我已經不算什麼良人了。”
不算良人,又是不能正經勞作的女孩子,這樣的她回去……也隻是拖累家人。
或許她還是過于任性……就該和那倒塌的高樓一般,就此結束她狼狽的一生……
“但這并不是你的錯。而且……他們是你信任的人,更是你的家人不是嗎?你回去了後,他們一定會很憐愛你,更加不會抛棄你……”
果真如此嗎?生透不免對此也又了懷疑。他自身……何嘗不算是過來人呢?瓊樓玩具并不是一上來就尊重他的,而是照着殘次品規定,做出了……後來,他不過是捅開了宮宴名單的真相,又在其中獲得了聖子身份以及喬衮的額外關注,才勉強扭轉了地位……
瓊樓尚且如此,他尚且如此,更别談帝國律令對她們的侵害。
如今的遊行,所謂的送她們回家,真的能夠對她們好嗎?
生透這才發現自他這舉動日後有多大的隐患,即使他很努力地去安慰姑娘,到頭來,他也隻是皺着眉,一臉要反悔的樣子:“不……要不然……我還是把你們都……”
有千萬種可以破局的方法,卻不能完全那她們作為賭注……索性還沒有徹底鬧開,不如……隻是這樣臨時變卦後要怎麼收拾局面……
罷了,大不了就讓宮觞多幫點忙。
反正誰領了解放紅城這功勞,對他們都沒有壞處。
在生透咋咋呼呼地想要撤離時,姑娘卻笑着制止了他:“聖子大人,回家這是我的選擇。”
她并不是完全不知道生透他們的算盤,可,到底是他,把她們終于從高樓中拉出。
或許,每個想要回家的姑娘們,都想借着這點重獲新生的希望,想要做出些什麼的吧?
所以,就算結果是糟糕的,她也會面對。
姑娘如此說完後,心裡多了幾絲釋然。可她釋然了,她身邊與她共行的生透卻變得磨磨唧唧的,惹得她不住笑出聲後,心裡又有了另一個疑惑。
“聖子大人……”姑娘忍不住出聲道,“我……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不大合适,但是……您當初為什麼要救我們這批人?如果我沒有猜錯,您隻是恰巧路過吧?紅城的事情……哪怕是神祇教來了,他們都未必會管……為什麼您又要親自護送我們回去?為什麼還不在乎那群人不敬您的行動,被誤會了也一聲不吭?而且……您還是玩具……隻救玩具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還要管我們這些人類……”
當初在紅城裡,敢真正這麼做的,還跟她們關系很好,真的很想帶她們走的——也隻是陸天為首的部分玩具。其他玩具的話……玩具輕而易舉就能擁有美貌與結實的體魄,待遇……總是比人類好些,脾氣也更差些,更因為外界人類對玩具的不待見,喜歡對人類開些“小玩笑”。
她不得不承認部分外界人類對玩具确實有點過分,因而讓玩具也對人類印象不太好……她相信生透并不是不懂這些,可……既然知道,又為什麼還要對她們好?放任她們自生自滅不就行了?
她們……并不是重要到需要拯救挽回的存在啊……
生透閉口不答。救她們自然是真心之舉,可是事情鬧到現在這個地步,送她們回家就不得不帶上些其他的色彩——這麼做除了是完成她們的心願,自然也是讨好她們。
一旦有了這麼一次特殊的遭遇,她們在遇到同樣的事後就沒有辦法袖手旁觀。至于故意被砸……當然是為了讓人在知道真相時,令那群人為他而不甘,并令最不甘的那些人,令她們主動替女神教甚至是玩具說話并做事呀。
生透走在後邊,趁着姑娘在想心事,不客氣地思索着這些,隻是他的面上難免有些複雜。
他歎了口氣,接着溫溫柔柔地笑道:“衆人熟知神祇教為民驅趕黑暗與詛咒,善待世界,并且極力排斥當年惹出禍亂的女神教——以女神教蓄意謀害神祇的名義。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當年的禍亂,卻是由女神教不顧地位差距,不顧國王禁令,冒着生命危險救治才拉回了那群苦難中的人呢?”
這些往事,是生透在臨時學習女神教曆史時知道的訊息——禍亂發生于第三帝國末期,更是女神教第一次出世被人認識的時候。
“女神教從始至終,教義隻有那麼一條:無論是誰,高貴或是低賤,富裕或是貧窮,有罪或者無罪,一視同仁,共同追尋救贖之道。這教義深深烙在每一個女神教徒的心中,哪怕在禍亂後女神教被劃為異端排斥,哪怕我是玩具,從不被當成人,也甘願去執行,無怨無悔……”
生透不禁笑了兩聲,眼前浮現那麼幾個人的面龐,懷念似的真摯又哀傷地感歎道:“畢竟……部分人,真的很可愛……讓我們即使被排斥,也願意去幫他們……而且,人們也不是故意想讨厭我們的——誰會那麼閑,天天想那麼些個‘壞事’給心裡添堵呢?”
姑娘聽後不語,默默前行,心裡卻不是滋味。教義,她怎麼會不知道。隻是不論是她,又或者其他人,都認為這教義不過是空話,根本無法實施。
她這輩子就實施了一次,就是她第二次出門的時候。可她得到了什麼?
“它……真的能實現嗎?”姑娘有些不甘心地反複念叨着,心中有了答案,卻不願意相信那個答案,而難過地看向附近草叢中的白花。
花朵含苞待放,見不到一點黃色的花蕊,更見不到那絲希望。
她不想相信這個心願不能實現,但現實不得不讓她低頭。
“……我無法給你确切答案,不過……”生透的聲音自後邊傳來,虛無缥缈,“你到家了。而心願,也确實實現了……”
姑娘一愣,茫然地望向前方近在咫尺的小房子,這才意識到她确确實實到了家。
可,這怎麼證明她的願望就實現了?
她不解地向後望去,卻再也看不到生透的身影,見到的隻是那大包小包堆在她身後的包裹。她沒由來地有些慌張,想拔腿往回跑,但迎接她的隻有身後父親與哥哥欣喜的呼叫聲,以及母親的擁抱。
“嗚……嗚!!阿漣,你終于回來了!你終于……”似乎是太過激動,一向沒有什麼力量的母親直接撲倒了阿漣,令阿漣無措又恍惚地接住母親,以免母親受傷後,又略帶迷茫地望向橘黃色的天空——
接着,她看到她鬓角的白花從上邊飄落,就好像希望真的活過來一般,擁簇着來到了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