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那麼說,生透卻總從她那愉悅的話語中聽到了那麼些許難過與歎息,不等他為此多詢問一二,隻聽那小姐突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體,聲音也沉了許多:“生……透?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真的能重新來一次……”小姐說到這,不僅話語中的那絲沉重沒了,就連聲音也輕了下來,接着,又是長久的沉默。
他們都知道這假設的答案。
生透雖然身體不能動,眼睛也看不見,可他隐約知道對方是在為什麼沉默。他在心裡長長地吐了口氣後,悲哀又無奈地笑道:“小姐……”
“我認為……它已經改變了。”
即使他們或許都不願意承認這些已經改變了……
但……它确實已經發生了。
哪怕是假的。
小姐沒有吭聲,站在生透面前仔仔細細地看着這站成一個雕塑的“目無一切”的生透,沒由來地笑了幾聲。
那笑聲一開始有些微弱又帶着些許迷茫,但後邊便變得肆意又潇灑又帶了些許陌生,似乎是沉寂了許久,忘記了該怎麼笑了一樣。
也像是終于做了某種決定。
“好啊。”小姐止住了笑聲,身影微動,似乎是擡手貼上了臉頰在抹去着些什麼,随後厲聲道,“那……作惡者是否應該受到懲罰?!”
可生透是最沒有資格回答這樣問題的存在。
常安巷的一切都曆曆在目。更别說他最近,又疑似做錯了一件事。
他放過了易奘。
“……我應該受到懲罰。”
生透如是說道,沒有任何遲疑。
“我永遠不會安息。”
小姐對這樣的答案似乎有些意外,靜了許久。最後,她歎了口氣,有些複雜地從脖間取下了什麼東西,強硬地塞進了生透的嘴裡。
生透知道這位小姐的來曆,也猜到了嘴中大約是什麼東西——對方并不會害他,甚至可以說隻會幫他。
但,當吃到那血腥玩意的時候,他有了些許的遲疑。
吃了……他能見生締……但也要永遠去彌補罪惡,永不安生。
不吃……他能忘掉一切,還能讓一隻可憐的鳥獲得解脫……再編織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
他不可否認,他無比貪婪地想要就此活下去。
他迫切地想見到生締,想窩在那個人溫熱的懷抱中,想就這樣和那人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
“比起你會受到懲罰又永不安息,我倒希望是什麼别的東西受到懲罰……答應我……不要放棄自己,好嗎……堅持下去……”
“哪怕……哪怕……早就不知道為什麼要堅持下去了啊……”
這是生透咽下那坨血肉後,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聲音缥缈非常難聽清,但在生透心裡卻又無比清晰。
它像是人臨終前的呢喃,是對可惡幸存者的囑托……
接着,不一會,他能動了。不等他把眼睛按回去,去看那位小姐究竟是不是他所猜的那個人,世界便開始崩塌起來。沒過多久,他再次從床上驚醒。
他望着那熟悉的天花闆,微微一愣後,猛地起身,去看自己身體的情況——四肢被束縛住,無法動彈,跟在夢裡一模一樣,隻是……
生透望着頭頂燈光,晃神片刻後,看向了窗外。隻見那一直顯示為黃昏的天空,終于暗下來了。
這無疑意味着一切的結束。生透理應高興,可他笑不出來。
他立即解開了身上的束縛,再飛快地推開了房門。外邊,除了一個神祇雕塑外,連個人都見不到。
那是不是意味着……
生透猛地前往那間屋子,沒有聽見那些聲音後,心下一喜,推開了門。可惜……裡面沒有一個人,或者說……沒有一個活人。
生透無言地望着地上那倒在血泊中的女仆,默默地向其靠近,蹲下身,去探對方脈搏……随後,他解下一件外袍,沉默地蓋住了女仆的身體。
「你很難過?」無頭鳥的聲音在生透腦中響起,還帶着些疑惑,「你不用難過。我大約猜到了她的身份,她在外邊還好好活着,雖然也不太開心就是了。」
無頭鳥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生透一大跳,讓生透疑神疑鬼地四處打量尋找着無頭鳥的身影,沒找着後,才如夢初醒地想起了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他吞下了小姐給的萬壽鹿,成為了“鹿”。換句話說,他現在能聽見無頭鳥的聲音,無非是因為對方被身為“鹿”的他困住了。
不過,這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徹底解決了血羽的事情?或許妙菁此後都不用再擔心“詛咒”了。
「你終于反應過來了?」無頭鳥沒好氣道,「都怪你,害得我被困在這了,說不定就是一輩子了!」
“……抱歉。”生透垂下眼眸,發自内心道,“可我有這樣的機會……你知道,就算我有迷茫過,猶豫過,但……我是不會放棄的。”他想見生締,無論如何都要見到生締。
「嘶……」無頭鳥聽着他垂頭喪氣的聲音,不自然又帶着些慌亂道,「你幹嘛!我又沒怪你!我……我這是開心!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你腦子裡又沒有别的聲音,我已經是最幸福的鳥了!!沒有鳥能比我更幸福!!」
無頭鳥聲音裡全是雀躍,比在夢裡演得還要真上不少,可是生透還是聽出了對方聲音裡的失落與郁悶,讓生透忍不住對他柔聲道:“當然……我會一直給你找解脫的方式的……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幫你找找你的記憶……其實,你并不是完全不在乎那段記憶不是嗎?不然,也不會願意開門帶我出去……”
「……才沒有。」無頭鳥偏要倔強一下,心情卻比先前好上了不少,别扭道,「你也……你也别老想着是你的錯……解不解脫什麼的,全靠運氣……我雖然運氣不算很好,但也不算很爛,還好遇到了你……你與其怪自己,不然去怪那個弄了橄榄鴿的人……如果不是他搞出了那麼多事,就不會有那麼多痛苦的鴿子……坦然接受自己是鴿子的到沒有什麼,但接受不了自己新身份的人,天天都想死……可惜,他們偏偏死不掉,哪怕做成圓片也……還逼着剩下的鴿子吃同類……我真是恨死那個人了!一想到那個人,我就恨不得……」
無頭鳥憤憤地在生透的頭腦中吐槽着,聲音一會大一會小,如果是個正常人,絕對會被他煩到,但聽他說話的偏偏又是心情凝重的生透,這聲音不但沒讓生透覺得煩,反倒讓他心裡舒服了一些,後來,還被無頭鳥過于好笑的言語而逗得輕聲笑了起來,讓無頭鳥不自覺停了聲音,靜靜地聽着生透笑。
他這舉動,讓生透不免有些局促,解釋道:“我剛剛……不是故意的……你很可愛……”
「我當然知道我很可愛……」無頭鳥小聲嘀咕道,還不忘補一句,「……你也是。」
他是發自内心地這麼覺得的,并不是在眼睛的控制下說出的這種話。他……也算是在這世界上飛了很久了,見過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人,像生透這麼糾結,又總愛把錯歸到自己身上的,他也是第一次見。
這樣的人……很蠢……很好騙……屬于橄榄鴿遇到了就絕對會騙他們吃下鴿子的人……可真騙到了……到底也不忍心。
再說……吞下鹿的人……都沒幾年好活的了……玩具就算比普通人要強上一些,卻也好不到哪去。等生透沒了,他遲早解脫……現在,不過是趁着生透還在,能說什麼話就說什麼話好好哄着,幫對方排解心結的同時,也為自己寬寬心。
“什麼?”生透似是發現了無頭鳥的小心思,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地問道,“你剛剛……說了什麼?是說我……可愛?”
無頭鳥罕見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如果他能在生透面前出現的話,絕對是抱着小熊一臉氣憤又羞澀的模樣。生透想着這場面,不自覺笑出了聲,就在他還想逗逗無頭鳥時,無頭鳥卻有些緊張地叫出聲了。
「生透……直走穿過花園離開這邊!那邊……有一批玩具!似乎是……你的同伴?快去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