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睛猛地瞪大,面容被永遠靜止在他戳第二下時的扭曲慘狀。
有驚恐、害怕、憤怒、絕望……
唯獨沒有後悔和忏意。
所以遠安認為他也不需要有。
第六十八下時,遠安實在累了,便停了下來。
鮮血流成了一條河,蜿蜒着彙入無限黑暗。
遠安的臉上、腰上、腿上無一不充斥着鮮血。
他簡陋地洗了個冷水澡,褪去身上的腥味。
他背起沈熹,頭也不回地朝前奔去。
跑出牢籠的第一刻,他被耀眼的暖日晃得微眯上眼睛。
原來外面是個大晴天。
“真暖和。”背上的沈熹感歎。
沈熹呼出的溫氣掃在遠安的頸處,癢癢的,讓他心中生出異樣。
遠安側頭探去,這是他第一次直觀又大膽地看到沈熹的臉,她并不黑,與其相反,沈熹青絲散落,雪肌花貌遠勝出水芙蓉。
陵州和盛京的猶豫僅在一瞬。
“沈熹,我們去陵州吧。”遠安問。
“好。”沈熹笑。
……
敲門聲很輕,但在寂夜中格外清脆。
“我是武七。”
遠安合上衣領,遮住傷痕,将匕首恢複如初,“進來。”
舞七抱着厚厚多件棉衣和被褥進來,“傻愣地站着做什麼?趕緊接過去啊?”
遠安接過後放在了床上,有各種款式的棉衣和布衾。
“你不是回镖局了嗎?”遠安道。
“我本來是要回镖局的,在路上的店鋪裡瞧見賣衣料的,想到你穿得這麼單薄,就順道給你帶了些棉服。”
“……”遠安耳尖微紅,嘴唇顫動幾下,還是哼哼唧唧地開口,“多謝。”
“哎呦。”舞七揶揄一笑,“說的什麼,我沒有聽清。”
“……”遠安耳朵更紅。
舞七眼尖地瞧見他手裡還拿着那個木質匕首,便伸手想去摸,“這小玩意你還留着呢……”
“别碰!”遠安臉色一變,厭惡地拍開舞七的手。
空氣凝滞了一刻。
舞七窘迫地收回手,“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嗯。”遠安。
……
舞七沒有回镖局,而是來了李府。
大門上的朱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斑駁的木紋,門把上沾了厚重灰塵,她清推一下,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嘎聲,走了進去。
府内庭院深深,卻空無一人,青苔與雜草交織,無聲地侵占着這片土地的一草一木。庭隻有幾片枯葉在風中旋轉,最終靜靜地躺落在布滿灰塵的石徑上,任人踩踏。
舞七環顧四處,先到最近的水井處。
井口不過,她跳下去後運輕功緩行,此井初極狹,才通人,越往下空間越大,采用的是上窄下寬。
很快落至水面上,她蹲了下去。
李氏屍體浮在水上,全身高度腫脹,尤其是腹部,高高聳起,似是餘了不少積水,皮膚慘白滲亮。他身上的多處皮膚過度緊繃而破裂,裂口溢出作嘔的膿水和屍臭。
“是淹死的。”舞七上下打量,卻發現李氏頸處一片烏黑。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便湊近觀察,李氏的脖頸竟有一條紫色的勒痕,但他的口唇并無發绀現象。
“莫非這李氏先被勒死後抛屍井裡?”舞七好奇,随即否決了自己這個猜測,她看到李氏的指縫裡存有少量淤泥。
“生前入水和死後入水屍體都會有溺亡的症狀,但若生前入水,求生本能必會掙紮,指間的淤泥便是佐證。”舞七道,“所以賈氏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李氏應先遭遇了繩勒,後清醒着被扔下井裡。”
草草觀察,舞七便輕功上去了,實在太臭了,熏得她受不了。
剛上來後,一把劍便橫在舞七的脖頸處。
“千萬别亂動,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異常熟悉的聲音。
……是商文皓。
舞七強忍心下不安,壯着膽側目而視。
這一看,差點沒把舞七的魂給丢掉。
商文皓整張臉已經蒼老得如古稀之歲,雙眼沒有瞳孔,渾濁一片灰白,與其師冥嶽長老如出一轍,甚至比冥嶽長老更加恐怖,他臉上還縱橫交錯着無數條黑色橫紋,橫紋像是有生命一樣在他的肌膚上遊走。
商文皓緊貼着她的後腰,那張恐怖的臉離她不過幾寸遠。
“商文皓……你,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
舞七唏噓道。
“你還有臉問!”商文皓聞聲暴怒,緊了緊手中的劍,劍刺入舞七脖頸一絲,幾滴血珠順而滑下。
“我變成這樣,還不是拜你所賜!”商文皓握劍的左手枯老如木,上面也遍布着各種黑色的橫紋,甚是恐怖。
他看向自己空蕩蕩的右袖,“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小看了你們五毒派,竟跟長青派勾連,怎麼?要做大元第五大門派嗎?!”
“……”舞七心裡冷笑,劉志、香玉、車夫、劉弗還有教内那些無辜的護法們,哪個不是商文皓的刀下亡魂?
不過她此刻隻能緘口?默聲,不能再激怒這個随時暴怒的瘋子。
“五毒派并未與長青派勾連,此前是我一人所為,與五毒派無關。”舞七道。
“呵。”商文皓冷笑,“你倒是挺有擔當。”他邪笑,“那這樣如何?我也砍掉你的一條胳膊,然後我們兩清,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互不幹涉?”
“……”舞七快被氣笑了,都說冤有頭債有主,尚知予廢掉他胳膊時,她早就不省人事了,他這是明知打不過尚知予,故意拿她洩恨呢。
她飛速着思考着對策,尚知予既然之前已經把他的武功給廢了,那他現在這副模樣估計是修習了跟他師父相似的縱屍邪術。
但看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極有可能是以燃盡餘下命數為代價來習的,果真是毫不惜命的瘋子。
然而還沒等她審細思考,商文皓又自顧自在她耳邊道,“你還真有本事,竟能攀上長青派的掌門。”
舞七腦中轟雷巨響,滞了幾息,“……你說什麼?”
“尚知予啊,我對他甚為好奇,在大元江湖四海沉浮多年,我對大元高手可謂了如指掌,但卻竟從未聽說過有這一号人物,即便是最令我生畏的大元國師玄摩,我也有信心與他交手一二,但可怖的是我在尚知予面前,絲毫沒有還手之力,我甚至看不出他的深淺。”商文皓道。
舞七想起了很久之前她給師父飛鴿傳書問過尚知予,結果連師父都沒聽說過,查無此人。
“這隻能說明一個事情,長青派封鎖了消息,刻意隐瞞了關于他的一切,以至于大多數江湖人都還以為長青派掌門依舊是離華。”商文皓笑,“你說說,會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名門正派,甚至是大元最有威望的四大門派之一,對新任掌門噤若寒蟬??甚至是不惜瞞天過海愚弄大衆,你不好奇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