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涼意并不總是令人舒适的,伏蒂涅的屋子,前面是臨街的修理店鋪,後面是他的生活區,因為位置的原因迎不進新鮮出爐的日光。
最開始的時候,他會對此感到可惜——為什麼他連一片屬于自己的陽光都不能擁有?僅僅幾秒後,他就因為這種細小的诘問反省自己的婆媽和矯情,太陽都是假的,幹什麼還期許那點模拟日光呢?
小黑街上已經吵鬧起來,一個自動灑水車剛剛路過,在它之前,垃圾車剛把垃圾運走。
伏蒂涅舒展了下身子,有條不紊地洗漱、解決早飯,盤算着待會兒要做的工作,心情頗好地意識到今天沒有預定的活計。
他在一無所有的時候當過搬運工,運送過一些稀奇古怪的工業廢料,也當過私人保镖,甚至做過雇傭兵,當然很快就不幹了。
十年來,他遇見過不少人,也換過不少工作,最終積攢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經驗和積蓄,足以讓他在這個擁擠的片區開一家修理鋪子,合法地。
鑒于十年來他大部分時候都是行蹤鬼祟、不能抛頭露面的不法分子,他是說,沒有身份的那種人,現在這種生活已經令他感到滿意。
唐璜不知道在他昏睡過後發生的一切。
他倒在沙發上睡得無知無覺。
伏蒂涅路過他的時候疑心這人死了。
當伏蒂涅拉開鋪門,開始慢慢修理那個被扯壞的玩具的時候,唐璜終于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用手臂緩慢地揉過上半張臉,有些艱難地坐起來。
在陌生環境下,唐璜天然的警惕冒出來了,他繃緊了身子,先是環顧四周,擺出一副茫然的模樣,又刻意瞪圓了眼睛,似乎對什麼驚訝不已,随即他就發現沒人關注他那習慣性的表演。
他一點兒也不尴尬,露出一個有些無趣的表情,放松下來,打量着背對他的某人。
伏蒂涅能察覺到,但他在幹活的時候不想理人,于是他繼續修那個玩具,頭也不回。
“你是有表演型人格嗎?”弗裡好奇地開口。
唐璜立馬低下頭,看着站在地闆上的小機器人,二三十厘米高,豆豆眼,歪着頭,四肢健全,甚至手指健全,全身覆蓋着一層暗綠色的薄漆,關節連接處是土黃色的,頭上戴着一頂小巧、精緻用細鐵絲編成的帽子,淺綠色。
他嘴角詭異地彎了彎,舔了下牙齒,誠懇而柔和地回道:“大概沒有。”
伏蒂涅嗤笑了一聲,轉過身來,平淡地看着他。
唐璜明顯地頓了一下,目光在伏蒂涅的臉上流連了一會兒,在心裡對昨天那個暴力狂說,把我說成小白臉真是過分了,就在今天,我發現了一個比我更适合這個詞的人。
他的形容實在有誤。
伏蒂涅絕對算不上小白臉,皮色算不上紅潤,甚至有些粗糙。他的眉總是習慣性皺着,卻顯不出什麼攻擊性,隻帶着點愁、帶着點困惑、帶着點盤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帶着明亮的金色,目光卻很深很沉,像藏着殺意的狼。鼻梁挺直,鼻尖微垂,嘴巴抿着,下巴上長着短短的胡茬。
總的來說,他長得很不賴,但有點顯兇。
唐璜收回目光,垂眼,盯着對面那人炸了皮的黑色靴子,他的記憶隻停留在撞到了什麼東西,他看得出來,這人救了他。
他感到别扭,為什麼?
接着是突如其來的反胃和惡心。是了,他是空腹喝的烈酒,他的胃還被揍過。
伏蒂涅把腳邊的垃圾桶踢過去,他的力使得精确,角度也很精準。
唐璜立馬吐了個幹淨,空氣裡泛上隐隐約約的酸味,他甚至有些嫌棄自己,覺得自己毫無風度可言,像個破了的、沒人要的垃圾袋,他趴在沙發上,頭疼欲裂,人幾乎死了一半。
伏蒂涅從櫥櫃裡拿出一個盒子,舀幾勺醬紅色的粉末,用水沖開,就成了一杯鮮紅的果汁,他遞過來,解釋了一下:“西紅柿汁,喝了吧,能緩解下頭暈。”
唐璜聞到一種又酸又甜、十分刺鼻的香氣,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沒接。
伏蒂涅挑了挑眉,也不生氣,把杯子擱在一邊兒。
“要知道,作為一個不速之客,你有點兒嚣張了。”
“我隻是沒喝你的……”他沒說下去,臉色複雜地指了指那杯解酒果汁。
伏蒂涅面色如常。
“另外,是你把我帶回來的,我當時神志不清,一覺醒來,就到了你的……”他轉了轉手指,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你的家。怎麼說得像我賴上你一樣。”
伏蒂涅沒說話。
“好吧好吧,你想要什麼?我還剩下一點酒錢,可以全部給你,就當做收留我的報酬?”
伏蒂涅開始盯着他,緊緊地,沒有忽略他臉上任何的表情。
這個人的語氣像是在和綁架犯談判。
弗裡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伏蒂涅的肩頭,右手托着下巴颏兒,肘子靠在左手背上,也盯了唐璜一會兒,然後對着他咬耳朵:“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