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不稀奇:機器人可以通過數據分析和模拟情緒,能在适當的時候表達愉快或憤怒,更高級一點的甚至可以完美模拟人類的悲傷。
在機器人的世界,悲傷是最為複雜的一種情感。
但所有這些人性化的反應都隻是指令而已,來源于它們的程序,算不上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東西。
弗裡是個小機器人,貨真價實。
沒有人會對這一點感到疑惑,除了它自己。
有時候它會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弗裡此時此刻正在感到悲傷。
藍色太陽,紅色星球和粉身碎骨。
伏蒂涅的意識正在血肉之軀之上盤旋。
它小心翼翼地裹上去,帶着他在整個星球上空遊蕩,慢慢地,他們開始一起圍繞整個星球做環形運動,千百圈後,他們變成了一顆小小的衛星。
周圍的一切刹那間安靜下來
宇宙一直不是寂靜的,總回蕩着竊竊私語,現在都悄無聲息。
弗裡和伏蒂涅化作的藍色衛星孤獨的旋轉着,像是要繞着這顆紅色星球直到天荒地老。
弗裡悲傷地難以言喻,因為伏蒂涅從始至終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它明明包裹着他的意識,他的靈魂,它明明和他的距離如此之近。
它是藍色的蒲公英最外一圈的種子。然後它在真空中被吹散了。
這不可能發生,卻正在發生。
弗裡終于睜開了眼睛。它好端端地坐在伏蒂涅的胸口上,維持着一開始的姿勢。
此時正是午夜。
它呆呆地望向四周。
滴滴滴,警報器響了,提醒這裡的人驟然的天氣變化,溫度一下子降了太多,弗裡覺得自己也變得更加冰冷。
它把自己加熱了,又從櫃子裡扯出來備用的被子。
伏蒂涅輕淺的呼吸聲很有規律,弗裡手腳并用地爬到他的脖頸一旁,窩成一團,用額頭抵着他搏動的脈搏,心裡一個念頭盤旋着:我會是無可替代的嗎?
第二天一早,伏蒂涅恢複了正常,精神飽滿,四肢有力,耳清目明,除了嘴唇有些幹裂。
濕寒的冷空氣對這個創傷之地進行了轟炸,幸虧模拟天氣不是萬能的,它都不好意思再戴上一副豔陽天的假面。
今天既沒有太陽也沒有水母。
伏蒂涅收拾了一堆雜物,找出來一個老舊的取暖器。
弗裡意外地安靜,跟在他身旁,坐在取暖器的頂上。
“小心燙傷。”伏蒂涅說。
“我沒有感覺的。”弗裡張了張手,撐着下巴,“既不會冷也不會熱,隻是運行速度會發生點變化。”
伏蒂涅搖了搖頭,沖它伸出手:“下來。”
弗裡踩上了他的手心。
“我們去找席爾維。”
他們來到二樓的時候,大門緊閉,唐璜和傑米還沒回。
夜不歸宿。但那是兩個成年人,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繼續走,敲了敲席爾維的門。
過了好久,門才“啪嗒”一聲開了。
席爾維居高臨下地看着伏蒂涅,頭發翹得很有個性,眼神有些散,面無表情,身上緊緊裹着一層薄薄的毛毯,他愣了幾秒,扯出一個笑:“今天我可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飯了。”
“我知道的。”伏蒂涅有些好笑,他往席爾維身後指了指,“猝不及防啊,這天氣。”
席爾維側開身,讓兩位不速之客進來,神情很是冷淡。
昨晚席爾維被凍得發狂,現在他一個人都懶得見。
他有着善意的猜想,完全不覺得伏蒂涅是個無聊的、看他笑話的鄰居,更可能是想到他的處境來幫忙的,但他依舊有些厭煩。
他是那種過于沉浸于自己身心不适的人,在這種時候,别人的關心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打擾。
弗裡落到地上,正好踩上了什麼東西。它低頭看了看,識别出那是一張地圖。
席爾維的屋子空曠、冷寂、昏暗,飄着一股墨水的味道。
在這個慣于使用電子通訊的時代,手寫已經有些特别。或許是什麼文字工作者的儀式感。
“現在正是冷的時候。”
席爾維僵着臉,攏了攏毯子,對伏蒂涅的發言無動于衷,他不想附和這種事實。
鑒于他的高個子,他縮在椅子上的姿态有些滑稽。
他的臉色都有些發青了,覺得肺裡直冒寒氣,内髒結了冰,血管也被凍住了。
寒冷像惡犬一樣咬着他不放,帶給他入骨的寒痛。
席爾維心想:我來的不是時候,我還沒有準備好。這樣的寒冷我熬不過去。
伏蒂涅在這個房間裡找尋了一番,不出所料地确認了這是個空殼子——什麼取暖設備都沒有,僅存的熱水器還是壞的。
“我給老楊打電話,他沒接。”席爾維不想讓别人覺得自己一點兒生活常識都沒有,隻會縮在屋子裡忍饑受凍。
但他的确對改變自己的現狀無能為力。
“他可不會管這些事。”伏蒂涅拉了拉窗,“你可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