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真的?”弗裡接着往前走了幾步,“你真的要把我帶去檢查?然後我會被蓋上不合格的印章,套上頸圈被送去屠宰場。”
“理由。”伏蒂涅沒被那種設想吓到,不為所動,語氣幾乎帶上了幾分铿锵,“不然就是管理中心。”
他像在看着一個病入膏肓又忌諱行醫的病人。某種意義上也沒差,弗裡就是一個腦子出故障又不願意修複的機器人。
之後,弗裡開始崩潰。
機器人的崩潰是什麼樣的?
伏蒂涅或許可以給出一種偏向感受類的回答:你不明白那是從哪刻開始的,但你能感受到某種壓迫;你沒有聽到有什麼聲音,但你的耳朵已經開始流血。
約翰·楊突然撲過來,脫下外套一把抱住弗裡,像兜住跳上岸的帶毒刺的魚。
伏蒂涅沒看清他是怎麼操作的,但弗裡再次關了機,它被裹在那堆衣服裡,額角的圓環一閃一閃,直至黯淡,然後徹底熄滅。
老楊像一隻猴子那般跳起來,躲到一邊,連衣服也沒抽出來,半天才對伏蒂涅說了一句:“你家機器人瘋了。”
“你才瘋了。”伏蒂涅晃了晃腦袋,一陣厭惡感襲來,他覺得周遭一切都令人感到惡心和不愉快,他拾起弗裡沒有半分反應的鐵殼身子,良久才說了句,“我到底在幹什麼屁事,說什麼狗屁不通的話?”
“你别陷入自我懷疑啊。檢查是必要的,把話攤開說也好。”約翰·楊語氣輕蔑,“我說,要是你不一開始表現得像那個小家夥的家人一樣,不那麼慣着它,不和一個小機器人裝什麼情深意切,也不會有這些破事了。”
伏蒂涅身子晃動了一下,像被戳中了。
“真不是我說,你幹什麼裝成一副很喜歡這小東西的樣子?”約翰·楊眨了眨眼,繼續添油加醋,“覺得自己日子過得太無聊,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有沒有可能,我真的很喜歡它。”
老楊撇了撇嘴,明擺着不信:“或許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你越來越無情和迂腐。你采取一種非常不寬容的方式來壓抑自己,甚至到了對自己生活中的炸彈視而不見的地步。”
“你是在說弗裡是炸彈嗎?”伏蒂涅撥了撥弗裡毫無知覺的機械四肢,像在擺弄一個人骨折的手臂。
“不然呢?這枚炸彈還是你親自安裝的,它已經蓄滿了能量,就等着引爆呢。而我,就是那個湊巧送上門的拆彈人。你的盤算實在太……”約翰·楊沒找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隻好以一聲嗤笑作結尾。
伏蒂涅像在看台上觀賞劇目一樣看着老楊,他搖了搖頭:“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這件事是個意外,我是真得喜歡弗裡,它會醒過來的。但是這些就不麻煩你了。”
約翰·楊臉色一陣變換,最終定格為冷漠:“随你吧。”
簡直是在自欺欺人。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雙雙撇過臉。
“行了,我懶得再和你說。反正東西都帶給你了,你自己看看辦。”他揚了揚下巴,毫不留戀地走了。
伏蒂涅摸了摸弗裡的腦袋,又看了幾眼待在角落裡的黑箱子,在黑暗中一派沉默。
第二天,阿索敲開了伏蒂涅的門。
伏蒂涅看着這個陌生人親熱又形式化的笑臉,連疑惑都擺不出來——他一夜沒睡。
“我是阿索·列文,唐璜的好朋友。”他伸出友誼之手。
伏蒂涅立馬關門,被這人擋了回來。
“哎哎哎——”阿索依舊是一張笑臉,手上使勁掰着門框,“等一等,你難道不想知道昨天發生什麼嗎?”
伏蒂涅眼神陰沉,放棄了和這個瘦高個角力,他不像席爾維那樣看起來羸弱實際也羸弱,很有幾分力氣。
“你想怎樣?”
阿索站在門口往他身後望了望,笑嘻嘻說:“不請我進去坐坐?”
“不。”
“好吧。你知道你的機器人是怎麼一回事嗎?”
伏蒂涅對這種你來我往、喋喋不休的閑聊有些厭煩,但他着實打起了幾分精神,委婉表示:“請直說吧。”
“‘原型機’,我想你應該聽過。根據我們的猜測,你的機器人大概率是東部戰争結束之後遺留下來的那批試驗品當中的一個。雖然隻是用來測試的那一版,但投入的技術也不可小觑,它們本該在戰後被銷毀的。”阿索觀察了下伏蒂涅的臉色,沒看出什麼,接着說,“你的機器人估計是感受到我帶過來的新一代戰鬥機器人的存在,觸發了某些隐藏功能。總之,它們兩個打起來了。”
“哦。”伏蒂涅反應平平,怪不得他那間屋子像被炸了一樣,原來真的和事實相去不遠,他擡了下眼皮,“所以呢?”
阿索陡然換上了一副悲凄的面孔,語氣低沉:“所以,為了阻止那場小型戰争,我的朋友,唐璜,不幸受了傷。”
嗯?
伏蒂涅心中一動,有些警惕,但強作淡然。
阿索瞄了伏蒂涅幾眼,見他沒什麼反應,神色愈發悲凄,語氣愈發沉痛:“他被你的機器人打中了腿。為了鄰裡和睦,唐璜一個字也沒往外說。但作為他的朋友,我想除了向你解釋清楚昨天的事之外,還要替唐璜說出他的一番苦心,免得白費他的犧牲。”
“……”伏蒂涅眼神飄忽,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