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蒂涅已經開始發呆了,這很沒禮貌,但約翰·楊送過來的東西才改裝了一半,他已經在腦海裡預設下一個步驟了。
“我該走了。”他起身沖唐璜說,“告訴我你的賬戶,我賠你醫藥費。”
“……”唐璜欲言又止,最終挫敗地說,“不用了,沒花幾個錢。”
“還是給我吧。”伏蒂涅堅持說。
能用錢解決的就用錢解決,并且最好不用其他方式解決,人情是尤其麻煩的。
況且,他們還是受害者和施害者家屬的身份。
唐璜隻好沖阿索擡了擡下巴。
後者翻了個白眼,說出一段數字。
他們目送伏蒂涅離開。
之後,阿索走過來踢了踢唐璜的輪椅,沒好氣地說了句:“你說你是不是自讨苦吃。”
唐璜轉了幾下輪椅,背對着他歎了口氣,無奈道:“往好處想,我可以過段時間再回去了。”
就這麼簡單又無聊地過了幾天。
弗裡那天聲勢浩大地崩潰了一下,然後沒了下文。
伏蒂涅還在反思自己當時的專橫和強硬,既拿不準弗裡的打算,擔心它自閉到死,又對弗裡的身份有些顧慮,沒想出什麼解決方案,所以他沒強制弗裡開機。
傑米那姑娘學習地近乎瘋魔,據她自己的說法:“我目前很有動力”,目标明确,沒讓别人感到多麼操心。
在一個略顯明媚的下午,伏蒂涅守着自己的鋪子,有些閑,有些百無聊賴。
但席爾維最近遭了大麻煩。
雖然他目前處于長期出差當中,歸期不定,但他仍是需要和這邊報社分站的人打聲招呼的,平時有一些尋常稿子要寫——模闆、套話、格式一條龍,然後被打了下來。
席爾維其實喜歡新聞的準确性,那很好地填補了他因為強迫性的完美主義而造成的焦慮。他真的得意于寫出一篇挑不出毛病的稿子。新聞不必追求完美,隻要真實、準确、及時。就這一點,足以讓他忍受某些時候的裝腔作勢,他對那些東西抱有鄙夷和輕視,但他同樣深知,自己也在為這份程序化的矯揉做作添磚加瓦。
最令他感到氣悶和煩躁的是,他隻有那一點兒微薄的補貼。他對這份工作隻有一點點喜歡和成就感,但那麼多麻煩事、那麼多工作,實在讓他對那點兒錢感到悲哀和憤怒。
就是這樣:做很多繁瑣的工作,隻有一點點錢。
他心有不甘,每參與一次活動,每增加一分對這個工作的熟悉,他的輕視也随之增長。
但這次,席爾維看着被一字一句改過的稿子,心情既羞愧又尴尬,同時也有一絲隐約的佩服。
之前,他覺得這些稿子都是很容易套公式模闆得出來的克隆産品,但他現在發現原來真的有人願意指出這種情況,并身體力行的不按照衆人皆知的步驟走,而是始終保有自己的思考和更高等級的追求。
他一直知道存在這種人,但他選擇一起爛,直到這種人出現在他身邊。
席爾維在那些虛有其表之人面前建立起來虛幻的自信被一個真正有能力、有想法的人擊垮了。他幾乎立馬想要表忠心了,但他又克制住了,因為那點可悲的自尊心。
說真的,他已經開始感到這份工作帶給他的通向更好一面的壓力,這讓他感到惶恐同時又有期待。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以往,他覺得寫出一篇過得去的稿子就得了;現在,他明白那些原來的“過得去”已經成為現在他的“過不去”。
他想要寫得更好,但他深怕自己做不到,以及自己那瞬息萬變的心思是否能支撐他那突然樹立起的決心。
現在,他又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改掉那種省事的惡習,真正寫出一篇能入得了這個人眼裡的稿子。
他給自己打氣,某種神經性的興奮套住了他的腦和手,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席爾維的決心草率而淺薄,過一段日子,他就會發現自己在一時羞愧下産生的欽佩心理是多麼可笑。
他會明白一個道理,一個極盡壓榨的地方永不會出現樂于奉獻的高尚聖徒——哪有他臆想得那麼高尚?那隻不過是經驗、時間打磨出來的圓滑罷了。
一件形式主義的事做得太久太多,也就真得看起來有些東西,但也隻是看起來。
在伏蒂涅第一次去看望唐璜的時候,席爾維悲催地坐在會議廳裡,眼神呆滞地盯着面前的水晶玻璃制作的名牌,梅粉色紙牌上印着黑色的“工作人員”四個大字,這是他今天的身份——一個人形攝像頭。
在伏蒂涅坐在自己的鋪子裡感到無聊的時候,席爾維剛剛結束被安排其他雜七雜八的工作,從車站出來。
現在,臨近傍晚,席爾維失去了所有力氣和手段,苦哈哈地和伏蒂涅打了聲招呼,眼睛疲憊又無神。
伏蒂涅對這人的狀态感到吃驚,還沒等他自己反應過來,他就脫口一句:“你怎麼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