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爾維向來是個拒絕二手歉意的人。
這種拒絕不僅僅意味着“不接受”,也意味着“不能給”。
但是伏蒂涅的二手歉意他沒法拒絕。
他是不是沒挑明為什麼是二手歉意?
他已經在直接當事人那裡吃了癟,還要反複回憶他和唐璜不體面的交鋒嗎?别了吧。
他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挑挑眉,檢查頭發是否攏全,捋了捋衣領,調整手表的位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現實一點吧,你還在失業。
伏蒂涅覺得和唐璜的戀愛談得很費勁,很矯情。
他自認沒怎麼被唐璜牽動,不是因為不在意,而是因為不理解。
相處一段時間後,他做出總結,唐璜的腦回路稱不上清奇,也談不上有趣。此人是個包裹着亮晶晶的藍紫色外衣的糖果,很吸引人眼球,但是寡淡無味。
對于伏蒂涅來說,和唐璜談話得到的愉悅感甚至沒他和弗裡拌嘴來的多。
說白了,他們沒什麼共同語言。
有時候,唐璜偶然冒出一句他不知道怎麼答的話,他隻好默默“嗯”一聲聊做回複,随即擔憂自己的态度讓唐璜覺得敷衍。
但他委實厭煩了捧場,尤其對那些他根本不感興趣的句子。
在唐璜又一次發表不知所謂的評論後,伏蒂涅幹巴着一張臉,沒想好怎麼回複,隻是沉默又抱歉地想:這到底有什麼好單獨拿出來說的?
這或許是他們冷戰的内因之一。
但就算伏蒂涅正遭遇情感危機,他也要上班。
而席爾維正遭受事業打擊。
事業……事業?
當事人聽了會挑挑眉,不贊同地反駁:
你會把混口飯吃的工作當事業嗎?
你能從自己正在做的事中獲得存在感和意義感嗎?
你的笑臉是一個習以為常的宛如複制粘貼的肌肉動作還是内心深處愉悅和甯靜的外顯?
你付出的和你得到的對等嗎?
當然不!但席爾維也說了,他還在失業。
這種質問會被當成一事無成之人的窮苦牢騷,是思想滑坡的系列性産物,會被取笑、譏諷和審視。
最搞笑的是,這會被視為沒有工作的焦慮、惶然和不滿。
如何能進行這樣膚淺的概括和對等?
人無法正視“沒有工作”背後的社會性壓迫,并非意味着認知不足,隻是不願意明目張膽的說出口。
席爾維有着上述判斷,拒絕承認自己失業的主因是駁了某位人物的面子。
要是人一邊面上谄媚,一邊心裡嘲諷,時間久了,會出問題的。
他是為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
這挺巧兒,機器人管理所招人意願強烈。
不知道什麼原因,反正絕不會是好心。
伏蒂涅稍作思索,決定帶上席爾維一起碰碰運氣。
他還是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好”,起碼别成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人要擁有憤怒的動力,在一個昏迷不醒的世紀。
伏蒂涅想起一段腳底生瘡的艱難日子,那段時間,他覺得自己身上爛了一個大洞,綿綿不絕的從腳底蔓延開的鈍痛甚至讓他難以起身,他躺在自家沙發上,唇幹口燥,喉嚨發腥,感到了一種經久的腐爛。
那是他極其不願再經曆的時光,仿佛其他所有一切都靜止了,唯有痛苦還在流動。
唐璜完全不覺得他們在冷戰。在他的認知裡面,他們甚至沒熱起來過。
這聽起來好像有點神奇。
戀愛開始總是深切、甜蜜和互相挂念的,他們兩個好像越過了這一階段,直接進入平淡期。
這挺讓唐璜新奇:他的情感經曆要麼是甜蜜蜜,要麼天打雷劈。
這種沒滋沒味的相處竟然讓他咂摸出一些新鮮感。
但這種情況也會讓人會懷疑對方是不是移情别戀,或者更糟——在确認關系那一刻就沒再喜歡自己。
唐璜也不例外。
于是,當唐璜聽到樓道裡的腳步身,拉開門,攔住席爾維時,他腦子裡循環播放的是令他瞬間難受起來的一幕:
伏蒂涅坐在自己修理台前和席爾維聊天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伏蒂涅和别人聊天時不都是一張淡淡的漠然的帥臉。
他被伏蒂涅臉上的笑紮了眼。
“有意思,”他關上門,走到席爾維面前,氣勢洶洶,“你和伏蒂涅倒是比我和伏蒂涅還要親密。”
哇塞!席爾維心裡感歎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是要去找伏蒂涅的?
他瞄了一眼手腕,才皺着眉解釋:“我們是去求職。”
唐璜擡了擡眉毛,驚詫地說:“你失業了?”
席爾維冷冷地眨了眨眼。
唐璜大笑。
“真想揍你……”席爾維喃喃細語。
“或許吧,但你在付之行動之前,得先學會大聲點說話。”唐璜學着誠懇的語氣說道,眼神裡都是虛情假意。
席爾維完全不想回話。
過了一會兒,唐璜乜斜着他:“說真的,你能不能離伏蒂涅遠一點兒。”
“憑什麼?”席爾維覺得腦袋被戳穿了,頭疼得厲害。
“我很煩你。”
“幹我屁事。”席爾維不屑一顧,瞥了樓道一眼,“我又沒和你交朋友。”
“但你交的朋友是我唐璜的對象唉。”
“……”煩死。
“唐璜,”席爾維雙手抱臂,背怼着牆壁,嗤笑一聲,“我不會搶别人的東西。”
無論情誼還是回憶。
唐璜似乎并不清楚,有些東西可以争取,但不能争搶。
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和第三人無關。
席爾維向伏蒂涅争取友誼,而不是和唐璜争搶情意。從來如此,永遠如此。
他和唐璜不對付嗎?是,因為相處起來過于費勁。
無關伏蒂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