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熹微,建甯帝突然喚太醫,随後又傳歸遠之到身邊陪候。
歸遠之一待就是整天,在偏殿幫忙處理政務。建甯帝坐在上方批閱奏折,看着他道:“你應當勤懇加冕,朕不希望你整日和司珩那孩子遊手好閑。”
歸遠之捏着筆杆手稍滞,忽而想到昨日和司珩約定好今日投壺,本以為問幾句話就放他回去了,沒曾想坐到現在。
行宮偏殿十二扇透雕雲龍槅心窗棂錯開三寸,便有穿廊風裹着澗底蘭芷冷香。檐角垂下的竹絲簾忽被風托起,驚起簾外垂絲海棠上栖着的碧眼方蟬,蟬鳴墜入殿前月牙池,激起絲絲涼風。
歸遠之斂眉應是,用鎮紙輕輕壓住涼風掀起的紙角。待又過了一炷香時間,建甯帝眼瞧着時間差不多,歸遠之才退下去。
等走遠了,歸遠之伸着攔腰,錘着肩,龇牙咧嘴來到謝憫處,道:“你倒是落得一身松,可把我累的腰酸背痛。”
謝憫手裡拿着話本露出一隻眼瞧他,笑道:“你倒是比太子還威風。”
歸遠之笑笑,凝睇道:“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謝憫今日一直待在院落,旁人都看詩詞歌賦,他整日拿着話本尋樂,道:“我當然懂了,話本裡都講一清二楚。”
往嘴裡塞了個冰鎮水果,把手裡話本往桌上一擺。
這書上内容到底都是些解悶之語,當不得真。
又接着從旁落裡堆摞的翻出幾本,謝憫相當自信。
歲婵衣随顔卿從太子那裡出來,路過此處聽見笑聲,聽清幾句内容,笑道:“二人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倒是有趣。”
顔卿從她角度看過去,見桌上都卷皮的書角,他手上還松松散散執一本,勾唇一笑,倒是裝的好。
歸遠之和謝憫東扯西扯好半天,酒都下去半壺,眼看時間混得差不多,建甯帝那邊特意擺了宴,叫人前去用膳。
建甯帝特意将謝憫在皇子間,又是一番褒獎。
在場各位都有意無意往歸遠之身上掃,長孫辭未有反應,心平氣和地敬酒。
“走水了,走水了。”
外面喊道。
聲音不大,卻清楚傳到衆人耳朵。
外面不斷有宮女太監來往跑,神色慌張。
建甯帝吩咐李安基:“去看看怎麼回事。”
人是不慌不忙出去,回來是疾跑至前,“陛下,是值房那一帶起火。”
值房是大臣辦公處。
建甯帝急忙起身,“可還有人在?”
李安基:“大部分都無事,聽說還有幾個未救出來。”
沒一會兒,建甯帝身後跟着大波人來到值房一帶。火勢燒得正旺,火光漫天,剛剛得救又灰頭土臉的臣子見到建甯帝,紛紛下跪行禮。
“都起來吧。”建甯帝道:“還有誰沒救出來。”
一太監上前回話:“本來都救出來了·······有個大人又跑進去,現在還不知道情況如何。”
“誰?”建甯帝剛問出口,前方扛着一個灰黑的人出來,袍子都燒焦大半。
“出來了,出來了。”
兩個人将他扶到建甯帝面前,發冠都不知道掉在何處,懷裡還緊緊護着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讓你命都不要了。”建甯帝走近瞧他,指着那顆黑黢黢腦袋,道:“手裡拿什麼?”
“陛下。”王昌跪在簡辛樹身旁,恭敬道:“此人刑部任職,搶救出來的東西乃是重要證物,事關國家安危。”
長孫辭眯眼,心裡升起不安,上前一步,道:“既然事關我國安危,為何不早早上報?”
“事出有因。”王昌道:“此事牽連甚廣,簡辛樹多次暗中調查,尋找證據,最近才将此事辦妥。”
“什麼事情還需要暗中調查。”長孫辭質問。
建甯帝目光在地上二人掃視,道:“對啊,什麼事如此慎重,下去換身衣服将人帶過來上報。”
簡辛樹随意換身官袍就前來觐見,發冠還有些歪斜。
大步流星跪在殿中央,磕頭請安。
“你所查何事。”建甯帝兩手撐在膝上問道。
簡辛樹從懷中掏出折子,道:“臣前陣收押犯人,他原是一名逃兵,犯下偷盜之罪,锒铛入獄。意外從他身上搜尋到一份賬單,發現兵械數目和總數目對不上,而賬本支出也對不上,戶部賬單明明上面顯示收大于出,可為何這本賬單上面卻是相反。那這錢到底去了何處?臣這才暗中調查,這其中确實作假,循着線索發現這錢都明确入了一個方向,長孫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
“大膽!天子面前豈容你胡編亂造!”長孫辭拍案而起,“你從一個逃兵身上查出問題,是不是真的都還有的一說。”
王昌出列而站,吐字清楚:“臣敢保真。豐慶十年起兵械總是會多支出,多出多少,戶部賬單也就多出多少,至今十年有餘,有你長孫辭在前,下面的人誰敢開口!”
有人手裡沒拿穩酒杯,滾落在地,在阒寂無聲的大殿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