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難以置信,她的眼神也亂了,不知道該看哪裡。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或許是因為失去一個好朋友了,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變得更加珍貴。
終于,外面的煙花徹底停了。
林枝行默默放下手,起身離去,什麼多餘的話都沒說。
“待會兒再放怎麼辦?”他嘴唇泛着白,語氣有氣無力,帶着幾分乞求,“你先别走,陪我一會兒,我睡着了你再走,我保證不煩你。”
我保證以後都不煩你了。
他默默躺回病床上。
林枝行自己困得先睡着了,趴在她的床邊,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枕着他半截手臂都麻了。
金嘉勳一直看着她,也因為這樣,他一晚上都沒睡着。
很多年以後他都沒想明白,他沒睡着的那一晚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能做到腦中空空,發呆發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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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蒙蒙亮,林枝行怕碰到人,一醒來就走了。
又安靜了幾天,學校放寒假了。
研究生是一點放不了,還得去學校幫導師幹幹活,發點論文,圖書館也不會閉館。
林枝行感覺自己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上,每天都是公司、學校、家三點一線。
她從圖書館出來,白天還是晴天,外面又開始下小雨了。
林枝行感慨一聲,為什麼都冬天了滬江的雨還是這麼無迹可尋。
她一直都覺得滬江冬天的雨特别惡毒,又細又密,你看着不大好像隻是一片水霧,但隻是走很短的距離,就渾身都濕了,這種濕涼感還會滲入骨髓,讓人不自在。
每一場雨過後,都預示着驟降的氣溫。
她忍不住寒冷,穿上了秋褲,換上了厚襪子,套上了覺得臃腫的羽絨服,每天出門都不能忘記帶毛線帽。
這是她離開爸媽過的第一個冬天,每次天氣的變遷,都要自己注意,再也沒有人主動提醒。
金嘉勳後來再也沒來煩過她,他整個人都跟人間蒸發一樣,也沒在學校裡見過他。
她看了眼他的朋友圈,他已經鎖上了。
林枝行心想,鬧了這麼久,是該畫上句号了。
在春節那周,她回老家過年。
每年春節都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習俗已經定好了,所以沒有什麼驚喜。
唯一令人雀躍的就是終于吃上爸媽燒的飯,而不是預制菜。
但代價是需要見各種各樣的親戚。
幸好林枝行可太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把七大姑八大姨哄得服服帖帖。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自動變成所有同齡人最憎惡的比較對象,家長眼裡的完美小孩。
三姑媽抓着她的手問道:“枝枝,你有對象了嗎?我同事家的小孩也在滬江讀書,你們要不要認識一下?”
林枝行道:“他在哪個大學啊?”
一問道學校,三姑媽人枯萎了一樣,“滬江工業。”
二姑媽道:“哎呦三姐啊,滬江工業的你也好意思介紹,那不是二本麼,我們枝枝可是帝南大學的,你至少得介紹個留學生吧。”
林枝行心滿意足,真是自有大儒為他辯經,幸好她高中刻苦學習,讓自己在親戚面前不會很被動。
在這個地方,歧視什麼都不正确,但就是可以光明正大歧視學曆。你說他沒錢,他們說你拜金;你說他是外地人,他們說你地域黑;你說他醜,難看,他們說你庸俗,隻知道看臉。
但一聽說這個高考考的不行,學曆差,所有人都共情了。感覺這個人一輩子都完蛋了,沒前途,性格有問題,腦子也有問題……甚至家庭條件都顯得一般起來,因為提供不了很多資源供他讀書。
在回來的路上,白玫突然一臉焦慮道:“你知不知道那個季潤堯,你們附中之前的大明星啊。”
“怎麼了?”林枝行就知道她肯定要問。
他太優秀了,什麼市三好學生,市優秀學生幹部,省級優秀學生……新聞報道一篇接着一篇,直到高考都沒翻車。
在他沒去滬江之前,也是自信滿滿,意氣風發吧。
隻可惜他這樣的人,滬江遍地都是,被上位者無情篩選着,他們根本不怕篩不到最完美的人才,不滿意就直接扔了。
“因為學業壓力大,當街捅人啊,據說被判了五年,這不是這輩子都完了。”
林枝行漫不經心道:“是啊,當然完了。”
消息挺緊的,都沒在網上傳開。她媽居然隻以為是學業壓力大捅人。
白玫道:“他運氣不好,捅的還是滬江的一個三代,他爸媽哭天喊地的沒減刑。”
林枝行道:“判五年和判五天有什麼區别,都是留案底了。”
沉默很久的林偉國突然憤怒斥責道:“這麼沖動,也不想想自己爸媽,為了培養他付出了多少,都讓他讀到博士了。”
林枝行沒再說什麼。
白玫也不想再繼續聊這麼殘忍的事了,“對了,你和謝言康怎麼回事?他媽媽上次來說,你們怎麼吵架了,我想着你讀書忙,也沒來問你。”
林枝行“啧”一聲,道:“早就分了,你才知道嗎?”
自從謝言康一家搬到河西的豪宅去了後,林枝行以為他們不聯系了。
白玫哭笑不得,“他媽過來和我哭訴,他馬上要結婚了,女的是個遊戲主播,沒上過學,好像已經懷上了,現在隻能去領證了,她還是喜歡你。”
林枝行汗顔,她都不嫌棄自己兒子沒文化還嫌棄女方沒文化呢。話說喵喵在抖鲨上還挺有名的,收入肯定不低。
再說她做為男頻女主播,她談戀愛肯定要比謝言康談戀愛損失大多了。
她道:“你别管他們的家事了,和我們沒關系,我們又不是什麼親戚,隻是以前短暫的當過鄰居。”
白玫唉聲歎氣道:“那你媽也想住到河西去啊,換個大點新點的房子,你看看你,讀書讀到研究生了,還沒開始賺錢。”
林枝行“哦”了一聲,賭氣道:“那我去給他小孩當後媽呗。”
白玫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枝行有點煩了,憑什麼謝言康都可以成為自己的比較對象了,一個高中都考不上的标準差生。
這個社會是怎麼了?學生的時候隻說要成績好,怎麼一畢業就開始看誰賺得多了。
林枝行叉着腰道:“媽你放心好了,我以後會很成功的,我一定比他成功。”
白玫大笑兩聲,道:“媽媽不是這個意思,我一直都覺得你平時太辛苦了,其實媽媽還是希望你能快樂,健康成長。”
林枝行心想,我們生在這片土地上,這輩子都不可能快樂。
誰快樂了 ?
富家千金江雨桢不快樂。
天之驕子季潤堯不快樂。
拼命努力學習卻考不好的學生不快樂。
臨近畢業卻找不到工作的名牌大學學生們不快樂。
找到工作的精緻白領們也不快樂,回家後躺在老破小出租屋裡唉聲歎氣。
财閥繼承人有花不完的錢,物質欲望總能被輕而易舉被滿足,卻總說自己缺愛,感受不到快樂。
長得醜的不快樂,總覺得自己天生不如别人;長得漂亮的也不快樂,擠滿了整容醫院,不惜一切代價讓自己更白更瘦更美。
這個城市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淡淡的憂愁,在淡淡的憂愁裡,絕望地活着。
每個人都懷着對城市巨大的仇恨,又吞下這些仇恨,麻木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