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元六年。
周小将軍繼父出征,大敗敵寇,得勝還朝。
街道上攘來熙往,熱鬧非凡。百姓們夾道歡迎勝軍歸來,軍隊在百姓擁護中前進。
“将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台護紫微。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歌聲輕起,倒像是迎着軍隊,引得好些人豎耳聽聞。
“呦,紅月樓的清姬姑娘竟開嗓了,難得,難得。”樓前茶攤坐着的文衫老者拂袖笑道。
同座友人嗤笑:“今得情郎凱旋歸,徒歌以渡相思情罷了。”說着又搖頭道,“可這情郎怕不是什麼良人,周小将軍的風流韻事怕是三歲孩提也知曉,何況,其家中還有位正室君妻。本人行事也是莽撞乖張,怕隻是疇昔雄豪如夢裡,相逢且欲醉春晖,遲早失寵而落幕下場。”
一架低調樸素但勝在精緻的馬車已停靠在茶攤旁良久。
兩人的話語透過車簾,被當事人之一聽得一字不差。
馬車内坐着的正是周小将軍的君妻許凜和他的侍從。
許凜像是習慣了,并未對話語内容有過多反應。
路人的話語不斷透過車簾,也沒擾了路邊那架樸素低調馬車内的冷清。
阿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問道:“公子,要不要去醉楓樓上?那處說不定能看見将軍。”
許凜将白瓷内的茶水送入口中,沒作什麼表情,隻是語氣淡淡:“婆母知道阿生會先進宮,沒有安排人來接。”
沒安排人來接,就是許凜不能露面。
阿竹聽懂了,心裡萬分酸澀。他從小和公子一起長大,怎麼會不知道自家公子想将軍想得緊,如今卻處處受制……
許凜看着阿竹苦着張臉,反倒安慰起他來。
“将軍總是要歸家的,叙舊也不急于一時,我隻是在家呆着無聊,來這看看。”
馬車外忽然響起一陣陣歡呼,如浪潮般湧來。
許凜掀開車簾,動作有些急切。
他向外張望,人頭攢動之間不難看到那坐在高頭駿馬上身着銀色流雲铠甲的少年将軍,其鼻梁挺直,目若星河,鮮衣怒馬。
許凜看的認真,這正是他的少年郎意氣風發少年得志的時刻,他笑得真切。
他情不自禁地揮了揮手,但隻是淹沒在人海中,沒有引起任何注意。許凜也回過了神,他笑容一滞,收回了手。
他想,以他現在的處境,是無法與阿生并肩了吧。
随着歡呼聲漸漸遠去,許凜的心也落了下去。
他坐了回去,阿竹為空盞新添了茶水,許凜卻沒了多喝的念頭,他看着杯中漸涼的茶水出了神。
杯中清茶面如平鏡,可許凜的心海卻是波濤洶湧,久久不能安甯。他神色不顯,眸中卻溢滿了悲涼。
冬天白日的時間不長,夕陽帶走最後一絲亮光,夜幕降臨。白天裡閉門不開的青樓酒館都熱鬧了起來。
紅月樓内,奢華靡亂,舞姬們扭動着楚腰,展顯玲珑曲線,引得男人們環繞,像是蜜蜂聞見了花蜜。
底層四處喧嚣雜亂,往樓上倒是清雅靜谧,雜聲漸消。
頂層雅間内,清姬在幕簾後撫琴吟唱,唱得正是今日得勝歸朝,引得百姓夾道歡迎的少年将軍。
周儒生歪坐在首位,身上隻着紅色裡衣,腳邊是剛剛脫下的輕甲。紅衣墨發,劍眉星目,長途征戰的疲憊也難掩非凡品貌,高高束起的馬尾更顯鮮衣怒馬,卓爾不群。
他一隻腳屈膝踩上座位,手拿着酒杯輕靠在膝蓋上,時不時地搖晃一下,看起來是在認真聽曲,隻是眼睛裡虛虛晃晃,空洞得很,好像曲中的主角另有其人一樣,心思不像是在這裡。
席間還坐着兩位公子,皆是俊朗相貌,謙謙君子。
“陛下為你設宴慶功,你不在宮裡,把我們約來這裡做什麼?”袁黎語氣無奈,斜眼看向首位。
齊豫一身鵝黃襖衣,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沖周儒生軟軟地笑着,露出兩顆圓圓的小虎牙。“生哥肯定是對我們思念難耐,等不及看我們了!往日我阿兄出外任歸家,也是這般急切與我團聚的。”
說着撚起了一小塊豆糕,就着茶水細細吃着,一臉的稚氣未脫。他忽然兩眼發光,激動得給鄰座的袁黎展示手裡的豆糕:“好吃!袁黎!”
袁黎被突然襲來的豆香撲了個滿懷,沒嘗也能猜出這糕點是如何的甜膩。
“嗯,嗯,知道了。”
齊豫沒在意袁黎的敷衍,繼續開心地吃着豆糕,也沒注意到袁黎的桌案上少了份豆糕,而自己的桌案又不知何時多了一份。
周儒思緒遊離,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聽到齊豫的話才堪堪回過神來。
“是啊,阿豫說得沒錯,想你們了不行嗎?”
他心裡有些悶悶的,手裡随意擺弄着劍穗,語氣懶散道:“宮裡左右不過那三倆下,無聊不說,還得和那些老匹夫扯皮,我有那時間,還不如找你們喝酒。”
他深深地悶了一口酒,看着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周儒生隻覺得自己心煩得很,剛進城門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快從他的肚子裡跳了出來,目光不自覺地在人群中尋找,他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麼,反正沒随他意。
一直等到慶功宴上,他的心就沒靜過,沒坐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和陛下請示了一番,沒顧得上太多,出宮去了。
他心裡不舒坦又不想一個人,就這麼倉皇地組了這樣一個局。
袁黎看着坐上的好友眉間郁結,隻淺淺笑着,眉間卻也不自覺地堆起了憂思。
“你回來還沒見過阿凜吧?”他裝作不經意地問起。
周儒生愣了愣,不自覺地端坐了起來,語氣讪讪:“沒,沒啊。”
他轉了轉手裡的酒杯,要喝不喝的,一副扭捏的模樣,語氣倒是不自覺帶上了點埋怨。
“也沒見他來迎我,我一回來就進宮去了,怎麼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