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年關,下雪天就多了起來。
屋裡的爐火燒得很暖,但周儒生總嫌棄太悶,但開着門又會灌進來冷風,最後阿桃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打開了軟榻那邊的小窗,把周儒生安置在了那裡。
這兩天周儒生總是覺得莫名的煩躁,但要他具體因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從那天和許凜不歡而散後,最後那句話就一直萦繞在他心頭,換在以前,他可能又會不懂許凜的意思,但這回他好像能懂了。
外面的風雪飄揚,像極了他和許凜剛剛成婚的那年。
最開始的第一個月也是這樣的大雪,到處都成了雪白一片,雪停之後他想堆雪人,求着哄着讓許凜陪自己一起。周儒生從小窗口看向了院子裡的那片空地,那年冬天,那裡一直都有兩個雪人,一大一小,直到開春才化成水才不見了蹤影。
風隻是開始吹得厲害了一些,周儒生就沒忍住伸手把窗戶掩上了一點,冷熱交替之間讓他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心裡在不由地想,本身就如此畏寒的人,那年陪他出去堆雪人的許凜該有多冷啊。
周儒生發着愣,又陷入了回憶。
後來他們一起過了第一個新年,但卻是在靈堂裡面。周大将軍的死訊傳回了上京,他爹死了,連同他同宗的五個兄弟,沒有一個能回家過這個年。
周儒生一直覺得自己是恨周珣的,恨他從小就不相信自己,路上随随便便哪個雜碎,隻要是來聲讨他周儒生的,晚上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定然會挨頓揍,以此來維持他公正為民不以權壓人的好名聲,好像本身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
原本他也會去打這場戰,如果他去了會不會把局勢扭轉,至少能少死幾個。
周儒生時常想,如果出征之前他不出去喝酒,不經過那條街是不是就不會因為打了一個強搶民女的敗類而丢了上戰場的機會。為什麼他親爹不肯信他,信他是路見不平而不是酗酒鬧事。
帶他去了肯定就不會死,不會死得這樣慘,連全屍都沒有。
第二年的冬天,他和許凜好像沒能再堆上雪人,至少他的印象裡沒有這回事。他記得自己那段時間好像不常回家,家裡挂滿了白色布幔他看着覺得眼睛疼,隻想抱着酒壇子醉生夢死。
許凜來勸過他回家,他是怎麼回的呢,好像就是一句啰嗦,像那天許凜對他說的那句啰嗦一樣。
所以許凜會問呆在他的殼子裡是不是很難受,是因為許凜這個人,他是自己的時候就很難受吧。
再後來他終于如願去到了戰場,沒想到再回來又到了一年冬天,周儒生忽然生出了點期待,他希望今年可以是一個團圓年。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周儒生動作利落地起身,轉身從衣架上拿起了足夠保暖的大氅給自己披上,接着就一點也沒猶豫地走進了風雪之中,突然席卷而來的冷意沒有讓周儒生退縮,反而臉上的興奮越來越明顯,一改這段時間的苦悶,看上去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他在雪地裡滾着雪球,白茫茫的一片裡也不難看出他臉上的笑意。
這場雪就這樣一直飄到了晚上才堪堪停下,隻偶爾有零星幾片雪花慢悠悠地落下,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院子裡的那顆梨樹在經過這場大雪之後已經徹底秃了頭,秋千上也積滿了白雪,一片枯寂之象中偏偏多了兩個相互緊靠的雪人,給這個院子裡添了不少生氣。
阿桃剛剛發現屋裡沒人的時候,還到各處尋了一圈,等最後在院子裡發現周儒生的時候,除了剛剛出世的兩個雪人,還有一個就是身上雪白一片,連眼睫上都落了雪,活脫脫又是一個雪娃娃,趕忙讓人去泡了個熱水澡驅寒。
“夫人,下次可千萬不能再這樣貪玩了,實在想堆雪人也要等雪停了再說啊。”阿桃一邊收拾着周儒生換下來的衣物一邊叮囑,直到那被雪水浸得像是在水裡泡了一回的大氅,她幾乎是咬着牙拖走的。
自從上次在甯王府和阿桃并肩作戰了一回,阿桃在周儒生那裡已經是和阿竹一樣的份量了。至于阿桃,就好像真的如她說,她來墨玉軒隻是普通的差事調動,對待周儒生很是盡心盡力。總之,這段時間墨玉軒也算一片和諧。
周儒生聽見阿桃的話,還沒等絞完頭發就語氣興奮地從浴房跑了出來,“等不及雪停了,我想白天就做好這樣許……”周儒生嘴上緊急刹車,馬上要脫口而出的話極限一拐,“這樣将軍一回來就能看到了,這是我要送他的禮物!”
周儒生暗暗松了口氣,隻是還帶着明顯潮氣的頭發一接觸到冷空氣就開始不斷冒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了一種莫名的喜感,偏偏還笑得一臉傻氣。
阿桃憋着笑把人又推了回去,不然一冷一熱的真要染上風寒了。
“那在将軍回來之前,夫人記得把桌子上的姜湯喝了,不然一會兒該吃不下去飯了。”
話音剛落,從浴房裡又冒出了個腦袋,眼睛放光,“今晚将軍要回來吃飯?”這兩天許凜都在忙着追查乾元商行的事,每次都是他睡着了才回,還沒醒就走了。看似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但真正碰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聽阿竹傳話說不回來……”
“那就是回來!”周儒生直接搶話,他覺得今天連老天爺都是站在他這邊的,多好的機會啊,“阿桃,你快去叫廚房再多做道水晶糕,将軍愛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徐大娘家的,可惜他現在不能出門……
不過沒事,周儒生迅速調整好心情,今晚他有更好的要送給許凜。
雪又開始下了起來。
桌子上的菜已經不知道熱過了多少回,周儒生一開始的興奮也在一次次等待中慢慢變淡。他撐着下巴,看着那籠水晶糕再次變得冷硬。
“夫人,我讓人再去熱熱吧。”阿桃小聲詢問,看向周儒生的眼裡帶了點同情。
周儒生歎了口氣,“算了,熱了這麼多回,水晶糕都不好吃了。”他拿起了一個沒有熱氣的水晶糕咬了下去,果然完全沒了原先的軟糯香甜,隻有硬邦邦的一塊。他勉強咽了下去,開始吃其他菜填飽肚子。
阿桃一開始還攔着,要周儒生熱熱再吃,但最後也沒拗得過他。
而周儒生隻是單純覺得麻煩也沒必要,他向來對吃的不挑,能吃飽就行,餓了許久的肚子已經不想再等了。
可是還沒吃幾口,周儒生又覺得沒了胃口,原本還餓得慌,真的吃上了又沒吃下兩口,最後還是讓人撤了下去。
周儒生坐着又等了會兒,還是沒有聽到許凜回來的動靜。他想接着等,不想浪費今天的禮物,哄着阿桃去休息了,自己重新回到了軟榻上等。
屋裡的爐火依舊燒的旺,周儒生等得憋悶,又把那邊的小窗打了開,那兩個雪人還乖乖地呆在那,隻是卻遲遲沒等來他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