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掙紮的叫聲比風聲更弱。
它徒勞地叫了許久,也沒有得到一丁點的回應。
僅剩的力氣就要用盡了,可歲越依然看不見一絲生機。黑糊糊的小貓倒在那裡,眼裡有淚緩緩滲了出來。
眼淚融入毛發變得渾濁,它一滴接一滴地滲入土地,就這樣緩慢地帶走小貓所剩無幾的生氣。
山上又起了風。
清風刮得枝葉簌簌,歲越耳尖僅存的聰明毛也被風吹動。
忽然,小貓的四肢突兀地抽動一瞬,随後它殘留着一點粉色的鼻尖,拼命地翕動起來!
它好像聞到了一點味道!是和風完全不一樣的味道……
那股味道清淩淩的,像是深林裡的雪,卻有着溫暖的感覺。
是很幹淨的,屬于人的味道!
歲越蓦地來了精神。
它的鼻子從不出錯,在這附近一定有人!于是它努力積起所有力量,用盡全力——
“咪……喵……喵嗷——!”
在距離它幾步之遙的地方,果真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如山澤清癯,一襲白衣秀骨玉立。隻單單立在那裡,便好看得如同雲中孤鶴。
可偏偏他那雙眼睛,卻與他渾身光風霁月全然相反。
那是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裡面盛滿了令人心驚的恨意與殺意。有鮮紅的血色正快速漫上來,眨眼間就覆住了濃黑。
他睜着黑紅的眼睛,神色莫測地看着眼前蒼翠的山道。
下一瞬,魔氣驟然如狂風爆發,轉瞬便将他渾身割傷!
血液将要滲出,又有靈氣緊随其後,讓他所有傷口愈合。
初生的魔氣氣勢極盛,就這樣與靈氣戰作一團。全身皮膚就在這樣的較量中,反反複複地割開又合攏。
山道上的嫩草受不了這樣濃烈的魔氣,已經開始枯萎。可那人隻定定地站在那裡,就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
慕重光已然心亂如麻。
即便隔着眼前猩紅的血霧,他也認得出這是何處。
這是他自己的觀渺峰,是他從金丹期起走過千千萬萬遍的山道!
可他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明明應當在主峰上,正面對着……
呼吸蓦地一窒,身上不斷溢出的魔氣如同得到養料,頓時尖嘯而起!
慕重光難耐地悶哼了一聲,心中的恨意深入骨髓。
他清晰地記得,就在兩刻鐘前,他終于得成化神出關,便收到了師父的傳訊。
師父在傳訊中言,他的父母聽聞他得成化神,在化神劫後一日便匆匆趕來。此時正于萬仞峰小住等待。
一出關就得此消息,慕重光心中格外高興。
他雖然練氣後便拜入無拘門内随師父修行,但慕家也是修行世家,是以他與家中雙親的往來一直非常親密。拜師後,師父更是待他如親子。
三位長輩在主峰等他的好消息,他自也滿懷欣喜地在第一時間傳訊過去。
可當他踏入萬仞峰心遊殿的那一刹那,見到的不是三位長輩樂融融的笑臉,而是捆仙索與鎖魂陣。
在他終于得成化神、順利出關的這一日,他最親近的三位長輩,竟聯手剝他劍骨、鎮他魂魄!
他帶着滿心歡喜與在外曆練細心收集的禮物,毫無防備地踏入了為他精心準備的無間煉獄之中。
為什麼……
為什麼!
這天生劍骨就那麼誘人,連你們都想要麼?!
既如此又為何要撫我長大,引我修行?
若是無知無覺……被剝骨抽髓,也不緻如此痛苦。
新生的魔氣徹底壓倒了靈氣,将他眼下皮膚割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慕重光閉上眼。眼下血液滑落,竟似一道流不盡的血淚。
魔氣沖天而起。
無拘門的内門大陣聞風而起,原本寂靜的宗門頓時響起了嘈雜的兵刃之聲。
慕重光睜開眼,他望着萬仞峰的方向,不慌不忙地抽出了背上長劍。
就讓他看看來者是誰。
就讓他從這觀渺峰起,讓這無拘門滿門,來為他陪葬!
“……咪。”
“嗚咪。”
垂落的劍尖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
慕重光昏沉的神志略微一清。他垂眸看向手邊,眉頭微微皺起。
劍尖所指之處,有着一團隻比他的拳頭大點的焦黑物體。若非尚能感受到一絲生氣,那一團黑與他腳邊的枯草,幾乎無甚區别。
他這觀渺峰,真是漏成了篩子。竟連這般弱小的妖物也能悄然侵入。
而他自己也果真是神志不清,竟然能讓這麼隻半死不活的貓妖,靠得如此之近。
慕重光輕佻地擡起劍尖。
劍下的小貓妖是如此的弱小,隻要他微微用力垂下劍尖,就能将它一劍洞穿。
可那黑乎乎的小貓卻好似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惡意似的,竟還蠕動着往他身邊來。
慕重光聽着它氣若遊絲的“喵嗚”,看着它一點點地靠得更近。最後竟摸索到他的腳邊,頭枕着他的腳背停了下來。
那麼小,一丁點魔氣就能帶走它全部的生氣,卻也敢不管不顧地靠近他。
可真有意思。
歲越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枕着的這個人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