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渺峰是慕重光凝氣成丹時,青陽真君特地為他開辟的一座孤峰。
孤峰蒼翠獨立,上引天河之水,撫育漫山生靈;下藏三條靈脈,聚天地之靈氣,助力修者修行。是以山中靈氣聚而成霧,常年缭繞孤峰。
慕重光帶着歲越回到觀渺峰時,卻恰好是一日之中難得沒有霧氣的時候。
傍晚的陽光給獨立的孤峰鋪上了一層柔軟的橙黃,粉色花瓣伴着微風打着旋地飄落。他提着不大的藥籃推門回屋,将籃子擱在了靠窗的書案上。
藥籃裡的小貓不安地抽動着爪子,慕重光垂眸安靜地看着它。
暮光落在小貓身上,許是照得暖和了,它漸漸安靜了下來。
那些漆黑的毛被醫修細心地修剪掉了,露出的皮膚帶着些粉色,上面遍布着剛愈合的深紅傷疤。
很醜。
慕重光想,他曾見過許多妖修的本相。有幸修煉成人的大妖,本相都昳麗非常。
像這般醜的貓妖,着實很少見。
慕重光看着它貼在身上的光溜溜的尾巴,覺得那尾巴細長得都不像是貓尾巴。
沒有了毛發,它就像是一隻偷穿了小貓靴子的老鼠。
這隻又醜又弱的小貓,也不知是何緣由,才會挨了雷劫。可既在同一時刻出現在觀渺峰上,想來許是受到了他回溯時光的影響。
雖然不知他為何會從化神喪命之日,重回元嬰出關之時。但命運總會告訴他答案。
而這隻突然出現的小貓妖,或許也是答案的一部分。
慕重光在藥籃前站了片刻,擡手落下幾道護身健體的術法。頓了頓,又摸出幾塊極品靈石,在藥籃周圍布下了一道聚靈陣。
獸類生命力素來頑強。現下已經經過醫治,再給足靈氣,即便他不會照顧動物,這小貓妖也當能痊愈。
做好一切,他走到一旁的榻上盤腿落座,合眼開始修行。
靈氣熟稔地運轉了一個大周天,識海内被壓制的魔氣洩出幾息,繞着他化嬰的小人打轉。
那小巧的識海元嬰早已被魔氣染做半黑半白的模樣,它如同本尊一般正盤腿合眼,靈氣流動襯得它好似白玉雕琢。區區幾絲魔氣,根本無法動搖它的道心。
“呵,你就這樣被安撫下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腦海内響起:“被生生剝皮扒骨都能忍下來,你幾時成了這樣的孝子。”
“血海深仇隻做不見,你要如何揮劍!”
慕重光猛地睜眼。
他看見了一張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那張臉上數道魔紋,一雙眼猩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慕重光,你就是隻被圈養的肉豬。”他伸手撫摸慕重光的臉,一字一頓地釋放惡意,“隻等你長大那日,好将你鎮魂奪骨,吃個幹淨。”
識海元嬰身形一顫,圍繞着它的魔氣頓時一擁而上!識海元嬰小小的臉上露出痛苦,識海深處被鎮壓着的魔氣呼嘯着要掙脫牢籠。
“你看,你看呀。你不甘心,你又不敢不甘心。三重境又如何?順從我,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别聽他胡言!”
又一道身着純白衣袍的人影闖入了視線。他也有着與慕重光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面上神色焦急,看向慕重光的眼神飽含擔憂。
“其中必有隐情!”他喊道,“師尊與爹娘養育一百五十三載,付出心血不知凡幾!奪骨一事疑點頗多,你莫要聽任其誘惑,自斷仙途!”
“呵,人類養雞養豬,亦會付出心血。”魔紋心魔漫不經心地道,“落下屠刀時,也沒見幾人舍不得。”
“人類烹雞宰牛有緣由,三位長輩又因何必須殺人奪骨!?”白袍心魔看着慕重光直言,“不弄清事故緣由,若是日後發現其中有詐,你又要如何執劍?”
慕重光沉默地看着他們。
識海元嬰再受不住魔氣侵擾,它張開口,發出了令人心驚的嘯叫。
慕重光眉頭一皺,咽下了突然湧上的腥甜。
魔紋心魔挑着眼,語調輕蔑地道:“又能有何緣由。身負劍骨得天道所鐘。那青陽真君若是無法得證大乘,也就隻剩兩千歲可活。”
“這浮世之中,為了活命、為了錢财,甚至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香火就殺女賣兒者,難道少了嗎?”
“師尊與爹娘均是三重境的真君,若連這點欲望都無法消弭,他們早就倒在天雷問心的路上!”白袍心魔隻看着慕重光,“這浮世之中,也從來不缺為子女、為弟子付出一切的父母師者。”
“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劍不該指向至親之人!”
“哈!你要為了這麼輕飄飄的道義引頸受戮?那不若自剝劍骨雙手奉上!”
魔紋心魔怒喝,識海深處的魔氣嘯叫着呼應。元嬰小人再也維持不住修行之姿,它身形一塌,鎮壓之力驟然減弱!
魔氣如巨浪狂風,刹那間卷過半邊識海。識海中央的證道菩提樹在巨大的魔氣波濤之下,隻抵禦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半棵樹就染做黑色,凋零枯萎。
識海元嬰悶聲吐出一口黑血,魔紋心魔哈哈大笑:“順從于我!”
隻要占領了這片識海,它們就會得到一位劍法精深的魔尊!
魔氣尖嘯着撲向另外半邊識海——卻如巨浪撞上崖壁,隻一瞬就消散得一幹二淨。
慕重光神識向它探去,隻感到識海深處,似有無形之物一掌拍下,魔氣一擊之下四散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