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琉璃環散入黑霧之中。
魔氣應聲而起,化作滔天黑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證道菩提樹。
樹下,識海元嬰盤腿而坐。它雙手包圓結印,雙目緊閉抵抗着魔氣侵擾。
黑浪不停歇地撼動着菩提。漸漸地,浪潮聲裡傳來了哭聲。
那是一個女人的哭聲,她凄切地哽咽着呼喚一個名字。
“重光……光兒……”
“光兒你看看娘親……”
她臉上有淚滑落,一滴滴地落進識海,濺起一蓬蓬的黑霧。
慕重光始終閉着眼。
那哭聲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撕心裂肺。
她哭嚎着,灼熱的呼吸幾乎撲到眼前。
慕重光睜開了眼,池雪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眼裡的淚化作了流不盡的血水,源源不斷地落了下來。
她的身下,早已積起了一攤猩紅。
而在那攤血上,還躺着一個人。
一個被鎮魂奪骨的人。
慕重光眼神落在那個人身上——他猛地睜開眼——眼眶漆黑一片,空蕩蕩的沒有眼球!
他張開嘴,嘴裡也沒有牙齒,隻有滿嘴的蛆蟲:“慕重光,你殺我——”
慕重光面無表情地揚手,觀瀾劍長吟出鞘,飛躍至他的手中。
他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執劍揚手,銳利無匹的劍氣沖破了漫天黑霧,證道菩提樹發出月白熒光——
“铮!”
長劍低吟,劍光擦過池雪霁的肩膀,挾風雷之勢落下!
地上心魔被一劍劈開,他化作猩紅血霧正要散開,長劍在黑霧中劃出明亮的圓弧——
劍鋒過處,群魔盡退!
識海黑霧被劈出一道巨大的口子,證道菩提樹的光芒幽幽照耀其間,黑霧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尖銳嘶鳴。
“哈哈哈哈哈!”
魔紋心魔的大笑聲在四面八方響起:“你不敢殺她,你不敢殺她!”
“君子劍慕重光,你的劍不敢對準你的敵人!”
他笑得張揚無比,連被一劍劈開的魔氣都在他的笑聲中重新湧動起來。
“好一個君子劍,好一個劍修第一人!一個劍修,執劍不敢殺敵,隻敢斬了自己!精彩,精彩!”
鼓掌聲從黑霧中傳來,它們與笑聲一樣來自四面八方。就好似這識海之類,還有數不清的看客,在看他執劍斬向自己。
慕重光的雙眼漸漸蔓上猩紅,證道菩提樹微弱的光輝似燭火搖曳,飄搖間已将要熄滅。
“慕重光,你休要聽他胡言!”白袍心魔被圍困在黑霧之中,拼了命的大喊,“爹娘與師尊待你如何,這百年來難道不足以為證?!你的劍是何模樣,難道你看不清?!”
“你既知觀劍如觀心,你又為何在此執迷!?”
慕重光執劍起身,他一雙眼紅得幾乎滴血,魔氣缭繞在他的眉心,隐約間竟似又要生出一道魔紋!
猩紅隐藏在朦胧的黑霧中,猶如鬼燈一線。
眼下魔紋呼應一般,隐隐有了猩紅光澤。
證道菩提樹的微光被黑浪澆滅,識海元嬰在這樣猛烈的浪潮中身形萎靡。
慕重光執着劍,緩緩走向黑霧深處。
觀瀾劍發出嗡嗡悲鳴,而執着它的手,卻在悲鳴聲中緩緩松開。
長劍落地。
識海内,隻剩魔紋心魔猖狂地笑聲:“你一無所有,你既不敢執劍,也不敢殺敵。他們眼裡,你隻是一根骨頭。”
“來,擁抱我。我們才是一體的。”
“遵從我,你會得到想要的一切。”
黑霧化作了無拘門萬仞峰的模樣,而慕重光,正站在通往心遊殿的路上。
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的白玉長階已經被血浸透,兩側滿是無拘門弟子的遺骸。長階盡頭,理應有他仇人的屍骨。
“來,快過來……”
“……咪……”
心魔呢喃聲中,悄無聲息地多了些什麼。
“順從我……”
“……喵。”
那道聲音越來越明晰,心魔呢喃聲一停:“什麼東西?!”
清澈的貓叫聲頓時響徹識海:“喵嗷!喵!”
小貓的聲音無比急切,就好像急着要叫醒誰。
慕重光登階的動作一頓。
“咪嗷,咪嗷!”
慕重光站在白玉長階之上,他擡眼逡巡四周,手指微微一動——
觀瀾劍劍身抖動,下一瞬直接出現在了他手中!
他仰頭,看向長階盡頭的心遊殿,猩紅漸漸從眼中褪去。
“你說錯了。”慕重光道。
魔紋心魔見勢不對,魔氣當即沖天而起,想要将他與這孤峰一起淹沒!
長劍嘶鳴一聲,銀光自黑霧中劃出弦月弧度,生生将漫天黑霧斬作兩半!
腳下九千九百九十九階的白玉長階發出喑啞的轟鳴,竟是與魔氣一同被攔腰而斬!
階上屍骨滑落,落入魔氣之中,就變成一蓬蓬的黑霧消散。
慕重光執劍而立,看向魔氣的眼神格外平靜:“我是有貓的人。”
他從不是一無所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