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隐居在南境的十萬大山中。
曆代妖皇以地為介、以山為陣,一重又一重地将整個妖族領地變作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巨大堡壘。若是不得邀請擅自前往,隻會迷失在最外圍的山脈之中,終生不得出。
但妖族與無拘門關系和睦,前世慕重光也曾受邀去妖族領地曆煉遊玩。去妖族的路途,他很熟悉。
若是一人一劍就此出發,什麼準備都不需要再做。可偏偏……多了隻小貓。
隻是多了那麼一團小東西,他心中的不定就多了千斤重。
譬如出遠門,他早已辟谷,可小貓妖卻是個饞嘴貪食的。在門内尚有負責靈食的弟子,每日給歲越準備新鮮好吃的靈食。可在路上,他能給歲越什麼?
難道每日給小貓妖吃打包的食物麼?不像話!
想到這裡,慕重光就蹙起了眉頭。
他不擅制作靈食。在遇見歲越之前,他的生活總是很簡單。
練劍、修行。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若是生在凡間,定是個五指不沾陽春水,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大少爺。而生在太虛,即便他要領着師弟師妹們出門曆練,人們所看重的也是曆練之中的獲得。
這些邊邊角角的小事,從來無需他操心。
養一隻小貓,卻是連邊邊角角的事,都會變得千斤重。
而他考慮着這些以前從不會多一分心思的千斤重,卻頗有些甘之如饴。
不就是新鮮靈食?難道他還能學不會不成?
他的貓,總不能還未開始修行,就要受委屈。
上次聞華去了趟萬靈宗,也帶回了萬靈宗的靈獸食譜。明日,他就尋幾個負責的弟子問問。
解決了這個問題,慕重光心中的不安總算輕了些許。神識卻又不由自主地往裡屋飄去,落在那小藥籃上,就安定了下來。
小貓妖四仰八叉地躺在藥籃裡,睡前蓋得好好的小被子已經被拳打腳踢弄到了一邊。它雪白的小肚子緩慢又平穩的起伏,嘴巴微張着,偶爾還會咂吧咂吧嘴。也不知在夢裡又遇見了什麼好吃的。
它睡得香甜,慕重光就沒再進去,而是起身走出門去,就在劍廬外的花樹下一招一式地練劍。
他練劍不帶術法,唯有劍招與劍意。連劍氣都凝在劍刃之上含而不發。偶有風來,便順風而為,讓劍氣落入無邊雲海之中。
觀渺峰外的雲海翻騰得厲害。雲層之下,定有長風不斷地吹拂。
那是天門将開的信号。
想到歲越已然能感受到天門,慕重光被小貓妖熨平的心緒再度變得晦澀。
手中長劍随心而變,揮出的劍氣銳不可當,将翻騰的雲海撕出一道深不見底的豁口。
豁口之下黑雲滾滾,好似他這段時日不停撕扯的心緒。但長風很快吹來,推着雪白的雲朵将豁口填平。
慕重光看着毫無半點痕迹的雲海,平靜地收劍回鞘。
可轉過身,卻見歲越蹲坐在幾步遠的地方,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乖巧又安靜地陪着它。
分明受了重傷睡得正甜,為何又要來守着他?
慕重光心中晦澀的情緒猝然開裂,就像消失的劍氣猛地被雲海噴出,将他的心緒劃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口子。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眸色深深地看着小貓妖。
歲越甩甩尾巴一歪頭:“嗚咪?”
是劍法有問題的喵?怎麼這樣的表情。
慕重光垂下眼,兩步走到歲越面前蹲下身:“那些雲吵得你不舒服?”
歲越搖了搖頭:“雖然感覺有點怪怪的,但沒有不舒服。”
慕重光聲音平靜:“那為何出來。”
歲越答得自然:“想陪着你喵~”
慕重光心底壓抑的黑灰噴發着上湧。
“越越,”他凝望着歲越,“我打算過段時日就帶你去妖族。此行路途遙遠,許是許久都無法回來,你可願意?”
歲越眨了眨眼,感覺更奇怪了。
這個問題重光哥哥以前分明問過,為什麼還要問貓?
歲越仰頭看他。慕重光眸光安靜,連情緒都收斂得如同他手中長劍,冰冷而無聲。
但歲越知道,他心裡有那麼大的不開心,那些不開心多得連永甯寺的大佛都能淹掉。
師父告訴過貓,情緒是很重的力量。金燦燦的神佛反抗不了,鋒銳的劍也隻會在裡面沉沒。
歲越不想慕重光沉沒。
它勾着尾巴尖想了想,後腳一蹬直接跳到了慕重光的肩上,暖融融的身體緊貼着慕重光冷冰冰的耳朵,回答得分外幹脆:“願意的喵~反正隻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喵~”
慕重光心口猛地一跳。他繃緊了下颌,沉默地護着小貓妖站起了身。
暖融融的溫度一直緊貼在他頰邊。如波濤的雲海被他抛在了身後,他帶着小貓妖一步一步往劍廬走。
背後長風依然,他心中無端破開的裂口也一點點地被小貓的體溫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