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後,維明帝駕崩的消息方才公布,衆臣自太極殿房梁上取下遺诏,奉旨将薛钰從幽雲州迎回,繼任帝位。
薛钰繼位,定下年号為“成明”,她的生父恩貴太君在鹹安帝生前就已是貴太君,攝六宮事,雖然出身不高,但也順理成章被封為太後,而任荷茗也被封為皇後。
做了皇後,任荷茗才發現薛鎮的後宮當真是精挑細選。
闵君于世事一竅不通,但卻對數字十分敏感,但凡賬目上的數字念一遍,他就能得出答案,絕無錯漏,怪不得幫着趙皇後管了多年的賬,隻是他很偶爾地,還會問任荷茗他的妻君去了哪裡,他說妻君從來不拿他當傻子,對他說話總是很溫柔,是他最喜歡的人。他說他也很喜歡任荷茗,因為任荷茗對他也很好,并不隻是讓他算數,還會讓薛玄澤、薛玄潤和薛玄溱和他一起玩。後來闵君不再問任荷茗他的妻君去了哪裡,隻是偶爾會靜靜地望着窗外,那就是他又想薛鎮了。也許在他的世界裡,不會有人能夠再取代薛鎮。
裴貴傧是武将世家出身,他對男女之事并無興趣,圍棋象棋都是他所擅長的,常常與任荷茗一殺就殺到半夜,更喜歡研讀兵法,是沙盤戰的一把好手,他閑來無事教教任荷茗,任荷茗再去和薛钰推演沙盤,總算是不會被薛钰打得落花流水。
費貴人的母親是治水的能臣,他本人也很擅長工具機巧,不說設計堤壩,能造孔明鎖及會飛的鳥玩具出來,極得孩子們的喜歡。
楊貴人則曾是寶陵郡的清伎,和敏太君相似,他二人都知道各種上下八門的規矩和秘聞,隻當作是個說書的,能講來許多稀奇古怪的趣事,孩子們也很喜歡纏着他。
薛鎮明知自己命不久長,因此選入後宮中的人大多都是些有一技之長而受困于後院的人,她無意綿延後嗣,也并非與每一個人都有妻夫之情,更多是知遇之恩,最後湊出來的後宮,倒是陪任荷茗解悶、幫任荷茗教養孩子最好。因為薛鎮隻是薛钰的姐姐,所有後宮都不便加太字尊稱,隻能稱為“維明帝闵君”之類的作為區分,後來反正薛钰的後宮沒有君傧,就一律按照位分稱呼——因為親近,所以任荷茗也幹脆将傧一下都升為傧,君以下都升為君。
與此同樣,趙皇後也依舊是皇後,隻是上徽号為慎安。陸太後住着慈甯宮,趙皇後也不能和太君們一起住在壽康宮,便暫時請去了壽康宮旁的長平宮住着。冊封之前,任荷茗不宜入坤甯宮,便特意選了會甯宮住下,反正這會甯宮的一草一木,看着總是熟悉,總覺得還會在哪裡看到蕭純鈞英俊又溫和的臉,這次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總有一層憂傷的疑影。
這日薛钰來找任荷茗午休,任荷茗前去迎接,薛钰一腳剛跨過宮門,卻忽然收回,倒退了幾步看了看,上前在門檻外的一塊磚石上踩了踩,招手讓一個羽林衛過來,拔出她腰間的長刀,插入石磚之間的縫隙,用力一撬,踢開那塊青磚,她身後的禦前大尚侍常三思便忍不住輕輕驚呼一聲:“陛下!”
任荷茗連忙迎上前去,薛钰卻擡手止住任荷茗,示意沒事,讓他站得遠些,蹲下身撥開浮土,拿出來一個人偶,人偶被剪斷了脖子,上頭釘着一張紙條,不是它物,正是巫蠱小人。
任荷茗一愣,薛钰已經對常三思道:“去把欽天監監正叫來,讓她看看這個,不要緊就處理了。”
任荷茗遠遠地看了一眼,隻見那小人穿着紅衣,埋得不久,上頭的紙條依舊字迹清晰:“陛下,這是…臣侍的生辰八字。”
薛钰看了他一眼,道:“朕知道,所以才讓你站得遠些。”
薛钰與任荷茗都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是确實有這樣的說法,說這些巫蠱小人沾了本人的人氣就會變得靈驗起來,所以她才不讓他過去。薛钰很是小心地拿着那個小人,道:“此事不怪你,你才搬入會甯宮,人多事雜,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何況這是在你門外動的手腳,約莫也就是昨夜的事情,若不是朕對會甯宮了如指掌,也不易發現。”
實屬是會甯宮被害的次數太多了,連薛钰也太清楚這裡的一草一木了。
不多時,欽天監的監正範淩舟便到了,薛钰瞧她一眼,道:“你很失職啊。這樣的東西都被埋在會甯宮門口了,也不見你算出來。”
這範淩舟看着也是個機靈不拘小節之人,掃了那小人一眼,道:“陛下恕罪,這小人做得簡直不能更粗糙了,沒有一點效力,微臣無能,實在是算不到啊。”
薛钰聽她這樣說,最後一絲在意也放下了,道:“拿去小心銷毀,不可出差錯。”
範淩舟接過那小人應是,随即問道:“陛下不打算查實,是誰在宮中以巫蠱之術害人?”
薛钰看着那小人,無奈道:“朕後宮無人,且皇後的生辰八字朕一向仔細保管。就隻有……”
就隻有一人可能因為曾經握有宮權而知道任荷茗的生辰八字了。
是趙皇後。
任荷茗探手輕輕按住薛钰的手背:“此事就由臣侍自己來處理罷,請陛下恩準。”
薛钰看向任荷茗,歎息道:“你去罷。朕…不好見他。”
說罷看向範淩舟,範淩舟即刻跪拜道:“微臣明白。今日此事從未發生過。”
任荷茗抽出空閑到長平宮時,已是入夜時分,長平宮的宮人已經撤去,如今留下的隻有安處——他原是慎字衛的一員,如今奉任荷茗為主,見了他來,恭敬地行了一個暗衛的禮,從前的笨拙乖巧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有度。任荷茗在他身邊微微停了一停,走了進去。
趙皇後正在窗下的繡繃前坐着。纖細的銀針在他指尖靈巧地運動着,穿梭過光華流轉的綢緞,任荷茗走得近些,才看見他繡的是一對鴛鴦,五彩斑斓,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趙皇後并未擡頭,卻似乎知道他來,含笑道:“本宮繡得好不好?”
任荷茗看了看,道:“色澤鮮豔,親昵缱绻,當真是繡得很好的。”
趙皇後微微笑笑,道:“本宮從小就學這些。繡花,記賬,還有男德。現在想想,趙家宅裡鬥得也厲害,但是本宮的小爹闵氏隻生了本宮一個,又有家族倚仗,所以從來也鬥不到小爹和本宮的頭上,我們就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安安分分地過日子,直到,讓本宮嫁給興陵郡王。”
任荷茗看他打算繼續說下去,便找了個凳子坐下,認真聽着。
“出嫁之前本宮從未見過興陵郡王,滿心都是忐忑,想,她會是什麼樣的女郎呢?她會喜歡本宮嗎?”趙皇後說着,擡起眼睛看向一旁燃燒的紅燭,“新婚之夜,她用秤杆挑起本宮的蓋頭,本宮看見她生得那樣美,隻敢看一眼就不敢看了,臉都紅透,怕得不行。她那樣冷清的人,卻溫柔地握住本宮的手,告訴本宮,不要怕,往後我們就是妻夫了,她會對本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