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其中，還夾着一段大觀園的往事。

賈寶玉為之神魂颠倒，早在那年夏日時向黛玉表了真心，卻不料黛玉未曾聽見，反叫襲人聽了去。

才緻後來諸事糾纏，兩人命運坎坷，難以結成正果。

寶玉丢了通靈寶玉，卻始終記得自己的一顆真心，早已給了林黛玉。

他渾渾噩噩的成婚，每每夢到少女病中的淚容，便胸郁悲憤。

“一身榮華成枷鎖，滿眼富貴不知心。”

“老祖宗，讓我看看林妹妹……”

賈母二人聽到賈寶玉這句瘋話，一個愣怔。

少時的愛慕之情于他們而言，隻是一場荒唐的笑話，誰不是這般過來的呢。

賈母心疼自己的孫兒，一把便将其摟在懷中。

“你妹妹好着呢，隻盼你也好了，将來替她送嫁。”

“往後莫要再說這糊塗話了。”

王熙鳳也被賈寶玉的直白吓了一跳，但她使了個神色，身邊平兒便快步走了出去。

正在王熙鳳心底踯躅着該說什麼話圓場之際，外面丫頭一聲通傳。

林黛玉來了。

“林妹妹？”

俊美少年空洞的雙眼像是突然燃起了光亮。

少女攜着紫鵑雪雁緩緩步入榮慶堂的花廳，帶來一陣香風。

搖曳生花的夏衫襦裙，襯得整個人身影纖細單薄。

她的姿容絕美，體态卻如捧心西子般柔弱多情。

林黛玉身邊的四個嬷嬷當即将她團護在中央。

賈寶玉終于如同公子般安靜了下來。

少女服了服身，哪裡也叫人挑不出錯來。

在賈寶玉希冀的眼神中，林黛玉終于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然而說的話卻不像從前了。

“寶玉，你叫我原諒什麼呢？”

“林妹妹，我……”少年的臉色如同他汗濕的妝容一般，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說他誤娶了寶钗，可黛玉難道還能嫁他嗎？

“我活得好好的，現如今多謝你的擔心。”

少女苦澀微笑，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

“你已經傷了咱們打小的情分，現在我稱你一聲寶二哥。”

少女的話溫溫的，卻叫寶玉如墜冰窖。

“往後，請莫要再傷了寶姐姐的心。”

此刻的黛玉，是作為林府上的大小姐來看她的表兄，她言辭懇切，将冰冷的現實毫不容情地擺在二人中間。

明明相隔隻有數步，賈寶玉眼中已然決堤，他覺得兩人好似隔着一條銀河。

“林妹妹？”

他原是半跪在賈母邊上的，乞求般雙膝在地上向前了幾步，最後失力地撐着身體擡首。

林黛玉取過身後丫頭捧着的瓒盒，朝他颔首：“你的心，從此便還給你了。”

不用明說是什麼，寶玉就明白了，他的臉色當即慘白起來。

不，不！

不應該是這樣的！

少女一步一步朝他走來，賈寶玉一步一步怯弱地傾倒後退。

林黛玉如此果決，王熙鳳眼看着二人接近，直到寶玉退無可退——

那些舊物，終究堂堂正正地歸還到了少年的手裡。

林黛玉沒有私下燒了它們，而是當着賈母等人的面，清清白白，誠摯地還給了賈寶玉。

她是林家的大姑娘，本應該磊落地生活，這些虛無的情分，現在該她灑脫地抛開。

林黛玉心中久久懸着的石頭落下了，她釋然地朝賈母幾人微笑。

今天，她就當幾人的面說個清楚。

“外祖母，鳳嫂子，黛玉無心與寶二哥糾纏。”

“我是林府上的姑娘，還請外祖母與嫂子二人為我林家清名為證。”

她緩緩并出兩指，不再說話了。

唯有賈母吓了一跳，鴛鴦連忙攙扶着她走到少女面前，生怕黛玉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來。

“我可憐的林丫頭，外祖母知你的心了！”

無論如何，林黛玉都不會再和她的孫兒摻和在一起，若是再請她原諒賈寶玉，那就是要逼死她這個外孫女兒了。

王熙鳳不明白黛玉發的何等狠誓，但看賈母慌神的模樣，也連忙表示支持：

“林妹妹，園内的看守定是她們疏忽了，你放心，我今日便去重新更換。”

賈母摟着黛玉，鴛鴦連忙和小丫頭們将癱坐的賈寶玉扶回内院。

黛玉這才神色松動，聲音哽咽：“外祖母若疼我，便請林家的老人替我守在潇湘館。”

“今日之事，若再二再三，叫玉兒如何自容？”

賈母忙不疊地答應着，顯然不明白其中深意。擡眼又見少女受盡委屈，身體搖搖晃晃，她也吓了一跳。

“是外祖母安排得不妥，你那奶嬷嬷這才去了姑蘇，我便請她再找林家的人替你守着。”

王熙鳳得令，也便急急忙忙下去。

黛玉哽咽了一會，這才在鴛鴦的護送下，回到了自己的潇湘館。

衆人去後，她臉上的表情微收，手邊的巾帕也才濕了一半。

在榮國府内保全自己，她隻能依靠自己信任的人。今日之事後，林府和賈府，便能分得清了。

待王嬷嬷攜人上京，她就會借機退出榮國府的恩養，往後光明正大用自己林家的銀子。

賈府定然不敢叫她知道挪用林府家私的事，到時候，為了榮國府的名聲，賈母定然會答應下，而且事情要做得清清楚楚。

黛玉淺歎一聲，在這場隐晦的博弈中，最先受傷的不是她，而是賈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