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用過晚飯,秦夫人照舊留下清蘊,讓她陪自己消食。
祖孫倆在花圃周圍走了陣子,各自說些這段時日的見聞,提及清蘊祖父那邊的來信,秦夫人問,“陸家說的什麼?”
“沒什麼大事,隻說我許久沒回江蘇,祖父祖母多有思念,讓我擇日去看望。”
“還有呢?”
沉默片刻,清蘊在秦夫人洞穿一切的眼光中開口,“說是為我謀了樁好親事,剛上任的浙江巡撫,一月後就會進京述職,屆時四叔會随這位巡撫同往,讓我告訴外祖父母,一同做好準備。”
皺眉回想了下剛上任的浙江巡撫是哪位,秦夫人露出怒色,“才喪妻的老鳏夫,膝下還有一子,他們也敢給你說親!這麼多年都沒來瞧過你,是哪裡來的底氣和膽子,拿你去讨人情。”
清蘊笑了笑沒說話,秦夫人總覺得從這笑中看出了苦澀,憐惜更甚。
女兒出身已是富貴至極,女婿又有将才,在征戰中屢建奇功,得封威武大将軍。作為他們女兒的清蘊,卻沒能享受幾分榮光,因為在她七歲那年,父母就雙雙離世了。
據她所知,陸家有四子,女婿在家中行三,并不受重視,即便得封大将軍也不過是方便了兄弟們謀取功名利益。女婿離世後,其身後名所帶來的榮耀、富貴盡數被陸家所得,女兒帶去的許多嫁妝也被陸家把持。得了這些好處,他們卻連三子留下的一雙兒女都不好好撫養,以至小外孫染了天花早夭,清蘊在陸家也幾乎無立足之地。
得知這些事後,她立馬派管家去江蘇接人,一留就是八年。
八年來,除卻年節送些禮,陸家什麼都沒做過,在她看來,根本沒有任何資格對清蘊的事指手畫腳。
可在身份上,他們作為清蘊父親一脈的長輩,安排她的婚事又的确天經地義。
秦夫人眉頭緊鎖,心中快速掠過京中一些人家,“先前我和你說的那幾個,還着人理了冊子,可都仔細看過了?有沒有中意的?”
沒等清蘊回答,她光打量外孫女神色,就知道沒看上,“沒瞧上罷,也不奇怪。這幾人家世隻能說一般,自身也沒任何功績。我是覺得他們家風清正、好相處,倒忘了多問問你的喜好。和阿嬷說說,可有什麼想法?”
清蘊搖頭,“目前還不好說。”
秦夫人當她害羞沒追問,隻歎了口氣,“若不論其他,三郎就很好,他對你也向來關心。但我探過你大舅母的意思,她很不情願,所以就作罷了。”
聽出這話裡詢問的意味,清蘊立刻道:“都是兄弟姊妹,哪會有别的想法,三哥應該也一樣。阿嬷可千萬别提,錯點了鴛鴦譜,來日見面都得避着走。”
秦夫人如何聽不懂這意思,也清楚自己就算能讓三郎娶清蘊,鄭氏仍是個大難題。她要是成了清蘊婆母,磋磨這孩子的法子就太多了。
沉默之際,清蘊握住她雙手,“您别一直為這事煩心,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個月的時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再不濟,我就是不聽他們的,陸家又能拿我怎麼辦,強押我上花轎麼?”
秦夫人終于被她逗出一絲笑意,心知是這麼個道理,急也沒用,“明兒我着人再理些冊子來,仔細挑挑。”
清蘊一應說好,看出外祖母今日舟車勞頓已經累了,便把人送去歇息。
出了梅院,她也沒急着回去。方才在席間吃了幾杯黃酒,如今躁意還沒完全散去,想再獨自走走。
讓白芷候在遠處,清蘊獨自在遊廊漫步。
今夜無星無月,唯有懸在檐下燈籠綻出的幾縷微光,夜風吹得燈籠搖搖晃晃,衣袂随之飄揚。走着走着,清蘊在廊柱旁停下,思緒仍停留在一刻鐘前。
其實她考慮過陸家說的這門親事。
這位新上任的浙江巡撫年過而立便能成為封疆大吏,執掌一省權柄,稱得上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若非他和陸家有牽扯,其子又已通世事,她并不介意成為他的繼室。
畢竟婚姻于她而言,不過利益之謀。能得真情厚意,是錦上添花。沒有,也不算什麼。
吹了會兒風,清蘊剛下階喚白芷回去,轉角處突然竄出一道急匆匆的黑影,沒刹住腳,直直撞了過來。
白芷及時扶住了清蘊,看黑影結結實實摔倒在地,“你是哪個院子的,怎麼大晚上這樣匆忙?”
“我,奴婢是廚房的幫工,家裡人病了急着趕回去,沒仔細看路,沖撞了陸姑娘,還請您原諒。”
來人細聲細氣地說話,聲音又急,一時間根本聽不出是廚房的哪位。白芷皺眉打量,可黑乎乎的夜裡隻能瞧個輪廓,看起來個子不高。
清蘊表示無事,注意到來人一身近似夜行衣的裝扮,鼻間還嗅入了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頗為熟悉。
眸光微轉,她問:“是圓兒嗎?”
來人怔住,含糊應了一聲。
“聽說你母親病了,着急也是人之常情。”清蘊點了點頭,沒再問話,直接和白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