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認元熙是大魏開國皇帝,可大魏的第一個皇帝并非是元熙,而是元裕。當年是前朝皇帝先禅位給了元裕,元裕封元熙為太子,過了三個月,元裕才禅位給元熙。
這一切都是元熙自己安排的,畢竟父親尚在,他功勞再大也得先讓元裕去那把龍椅上坐一坐。
原本元裕可以做名正言順的開國皇帝——如果當年元熙沒有被逼到得掀桌子把老爹給反了的話。
元裕這輩子最糟心的事,恐怕就是自己的六兒子元熙太過優秀,把别人都比了下去。一大堆武将就跟着他,除了他誰都不服,連做父親的都不得不忌憚他。
可元熙功勞再大,也是元裕的兒子,臣子的功勞就是皇帝的功勞,兒子的功勞就是爹的功勞。隻要元熙心裡還有元裕這個父親,他有的一切就都屬于元裕。
然而元裕卻壓他壓的太狠,反倒把人逼急了,元裕沒等到接受禅讓登基稱帝那天,元熙就先動手将他軟禁。元裕推出來跟元熙鬥的大兒子三兒子,也被元熙一塊兒收拾了。等元裕意識到自己想玩平衡結果元熙根本不受控的時候,為時晚矣。
父子之間從此便成了仇敵,元熙對福安宮這個地方敬而遠之。
元熙登基不過三年,這位老人就病逝了。對于元熙而言,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過父親,如今站在福安宮前,到底還是激動更多一些。
沒想到陰差陽錯,自己竟然還能再見到父親。
都過了那麼多年,自己應該都釋然了吧……應該吧?
“陛下。”先是一個老人出門拜見,“老奴見過陛下。”
“黃老免禮。”元熙道,“阿爹他……近來可好?”
老人名叫黃慶,是從前在魏國公府的管家,家仆出身,跟元裕一起長大,到現在也改不了這“老奴”的自稱。元家稱帝後,元熙封他一個閑職,也不用管事,就是給個職位養老而已。需要他做的隻有常進宮陪陪元裕,讓那位可憐的太上皇有人能陪着說說話罷了。
老爺子不肯同元熙說話,倒很樂意跟老朋友開口,元熙就指着黃慶能勸勸老爹,不過登基這兩年,好像也沒什麼作用。
黃慶也不想見他們父子之間如此敵視,頗為無奈地道:“太上皇陛下一切安好,陛下若是能多來陪陪太上皇,太上皇應該也能舒心些。”
舒心?怕是他見了自己愈發心裡添堵吧?元熙自嘲一笑,道:“有勞黃老照顧了……”
黃慶躬身一禮,知道元熙要跟自己老爹說話,便隻是目送元熙進去,沒有跟上。
元熙邁步進殿,一聲大喝直接打碎了他的幻想,坐在案後的老人怒視着他:“逆子!你竟然還敢來!”
元熙猛地一顫,原本被數年光陰壓滅的怒火此刻又重新爆發。
若不是早已過去多年,他已經能讓自己在面對元裕時看起來很平靜,興許這會兒他又會忍不住跟元裕大吼大叫起來。
元熙平複片刻,終究還是在老人面前跪了下去,澀聲道:“阿爹。”
老人激動得雙眼含淚:“逆子!”
元熙隐忍片刻,咬牙道:“是阿爹太過偏心。阿娘若知道她走後,阿爹竟然由着其他女人的孩子欺辱兒子,由着大哥三哥對兒子下毒手,甚至阿爹自己也恨不得我去死……阿娘必定也受不了這個氣。還有五哥……五哥也斷忍受不了阿爹如此行徑。”
“你住口!”元裕怒道,“你還有臉提你五哥!你們是雙生子,他卻體弱早早去了,難道不是你這個禍害奪了他的精氣?若能活下來的是他,他絕無可能向自己的兄長下手!元熙,你真是好狠的心,大郎三郎但凡有你一半心狠,也不至于被你……”
他好像又想起當初手足相殘的一幕,再也說不下去。
“阿爹總說我心狠……”元熙卻是越聽越心寒,忍不住冷笑,“可這不是證明,我比大哥更适合做世子,更适合做太子,更适合做皇帝麼?”
元裕一口氣哽住:“你!”
“阿爹也不夠心狠,不然當年可以直接将兒子軟禁至死,而不是放兒子出來……”元熙譏諷道,“不過阿爹若是殺了兒子,又靠誰來打赢燕陳聯軍?靠那幫僅僅因為跟阿爹關系好就封國公掌大權的廢物麼?”
元裕喝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
元熙步步緊逼,語氣依舊冷淡到極點:“阿爹自己想想,是不是這樣?若阿爹沒放兒子出來,欽州一旦陷落,您帶着小皇帝遷都,玉京立馬大亂。如何還能如此刻這般,安安穩穩坐在福安宮裡?”
元裕被兒子說穿,怒不可遏卻也窘迫至極。他還要駁斥,一眼望見元熙眼中冷光,瞬間心驚肉跳,口不能語。
元熙的雙眸平靜得毫無波瀾,沒有憤怒,也沒有半分愧色。
“阿爹,兒子已經攻滅燕國,統一北方。阿爹還不承認兒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麼?”元熙緩緩道,“把大魏江山交托給兒子,難道是錯的麼?若是大哥或者三哥……亦或是您來做大魏的皇帝,此時燕國宗室,會被俘獲入京麼?”
元裕被他一聲聲砸的眼冒金星,不禁後退,身體直直頂在了木椅冰冷的靠背上。過了半晌,頹然往後一倒。
“日後宮中設宴,燕國宗室皆會出席。阿爹必須去,好好看看兒子滅燕功績。”元熙起身恭恭敬敬朝人行了一禮,冷聲道,“回紫極宮。”
坐上龍辇,元熙便心口一陣刺痛。手指攥緊衣襟,竭力放輕自己發出的聲響,不讓人察覺地長長喘息,許久才平複下來。
回到從前與父親的第一次見面,終究還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