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零分四十秒,宿舍樓準時熄了燈。
似厚毯悶頭砸下的黑暗讓陳天衢從愣怔中回過神,他眨了眨眼睛,視線重現聚焦,屏幕上的文檔還停留在中英文摘要,他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本就寶貴的時間被盡數浪費。
辛宸離門最近,舉着手機起身摁下牆壁上的開關,嘴裡還在和隊友交流:“别打龍了,中路直接一波。”
陳天衢回頭朝另外兩張桌子看了看,問:“他倆還沒回來啊?”
“潇哥估計在自習室,楊銘川不會又在加班吧?”辛宸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我洗澡去了,困死了。”
宿舍門開了又關,昏暗的環境加劇眼睛疲勞,陳天衢揉揉眉心歎了聲氣。
他今天的效率格外差,照這個進度下去他今晚又别想睡覺了。
電腦屏幕發出幽幽熒光,陳天衢從抽屜裡取出電量充足的應急燈。
随着啪嗒一聲響燈泡亮起白光,他忽然僵住,腦子裡仿佛也跟着“叮——”了一聲。
慶幸十三個小時的時差讓這通來自淩晨的視頻通話沒有顯得那樣唐突和打擾。
不到十秒鐘對方就接聽了,屏幕上赫然出現一團暖色,陳天衢愣了下,将手機拿近了些,蹙着眉頭發問:“你在……搞cos嗎?”
“老娘在做醬香餅。”麥初新染了一個髒橘色的頭發,為了做飯方便就随手在腦袋上紮了兩個揪,乍一看是有些像某個遊戲中的角色。
“醬香餅?”
“對啊。”麥初調轉鏡頭給他展示,“我二手市場淘來的電餅铛,牛不牛?”
陳天衢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誇:“牛。”
麥初把手機放回支架上,問他:“你又在幹嘛呢?挖地道?”
陳天衢抿了下唇,解釋說:“宿舍熄燈了。”
“對哦,你那邊都淩晨了吧?”麥初沾了點面粉繼續揉面團,“大晚上的,找我有事啊?”
“喬漾最近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陳天衢清楚看到麥初揉面的動作一頓,視線落在屏幕上方,像是在看彈出來的新消息,嘴裡嘀咕:“你神機妙算啊老鐵。”
“什麼?”
“沒什麼。”麥初重新看向他,問,“怎麼了嗎?喬漾找你了?”
“今天回學校的時候碰到她了,她和我說她最近變得有點奇怪。”陳天衢緩了緩才繼續開口,“我聽她的意思,好像是有喜歡的人了。”
麥初一把握住手機把臉湊近屏幕,瞪着兩隻眼睛迫不及待道:“然後呢?”
“沒然後,我問她是誰,她不告訴我。”陳天衢問麥初,“她有跟你提過嗎?你們寒假不是見面了嗎?”
麥初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萬一是你呢?”
陳天衢答得毫不猶豫:“不可能。”
麥初挑高眉毛:“為什麼不可能?”
“她說最近。”陳天衢垂下視線,“我這半年過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沒怎麼見過她。”
“你這說的什麼……”
麥初本來想說“你這說的什麼蠢話”,但轉念一想從陳天衢的視角來看好像确實如此,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已被知曉,加上兩個人最近沒怎麼見面,所以怎麼盤都盤不到自己頭上。
好巧不巧,另一個當事人剛剛也給她發來了消息。
麥初低頭掀起唇角,想想又覺得好笑。
感情的事一向是當局者迷,她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手,隻是意外這兩個人居然也會犯這樣的傻。
“那你覺得是誰?”她問陳天衢。
“我不知道。”陳天衢漸漸失去耐心,“到底是誰?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麥初拿起桌上的擀面杖,假裝皺着眉頭在思考,“好像挺優秀的。”
“多優秀?”
“也保上研了,據說個子挺高的,長得也不錯。”
“多高?”
“一八三、一八四有的吧。”麥初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兩個人志趣相投,可謂郎才女貌。”
她一擡頭就看見陳天衢臉色陰沉,兩眼不知道在看哪兒,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麥初憋住笑,問他:“你之前不是說你會笑着祝福嗎?怎麼不笑了?”
陳天衢的臉肉眼可見地更冷了。
“你說說你們土象男。”麥初歎了聲氣,“早幹嘛去了?”
“她幸福就好。”陳天衢擡起手,作勢要切斷通話,“你繼續做餅吧。”
“诶等等。”麥初叫住他,“你,你,這就完了?”
“那我能怎麼辦。”
“去争去搶啊。”說完麥初又覺得這話不太對勁,但她現在來不及多想。
陳天衢不可置信道:“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怎麼了?”麥初一隻手插着腰,“诶陳天衢我要罵你了啊,你真性單戀啊?準備暗戀人家暗戀到死?”
陳天衢垂着眼沒說話。
麥初緩和了些語氣,說:“我知道每個人對愛情的理解不同,但我不明白,你怕什麼呢?這兩年喬漾身邊除了你還有别的人嗎?”
陳天衢自嘲一笑:“現在不就有了。”
麥初張了張嘴,後悔莫及,她挖坑給自己跳了。
但她也隻能任由陳天衢先這麼誤會着,她不能替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做決定,有些話隻有他們自己說出口了才算數。
“認識你們之前我沒有朋友。”陳天衢說。
即使大學都快畢業了,他發現自己還是不太願意提及那段不愉快的過去,隻要回憶開一道口子,他就又會變成那個孤獨的、不被看見的異類。
“你問我怕什麼,我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告訴麥初,“我不能失去喬漾這個朋友,一點風險我都不願意冒。”
麥初愣愣看着屏幕那頭的人,陳天衢此刻的神情讓她覺得陌生,眸光輕晃,像隻淋了雨的動物,皮毛狼狽地打成結,脆弱得一碰就能碎。
“沒事吧?我看你臉色有點差。”
“沒事,我最近就這副死樣。”白天的兩杯咖啡讓陳天衢心悸一晚上了,六個小時後他就又要起床上班,而手頭還有導師發來的三篇文獻沒看完,也不知道誰說大四是最清閑的一年。
宿舍門發出響動,是晚歸的舍友回來了。
陳天衢和對方打了聲招呼,拿起手機出了門。
“可如果你真的内心堅定,為什麼要來找我?”
旁人總是看得更清些,麥初知道陳天衢就是在死撐。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插手。”她對他說,“但是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前前後後串起來想,知道了嗎?”
陳天衢心一提,被她說得有些緊張:“你想說什麼?”
蚊蟲繞着燈泡飛舞,樓道裡偶爾響起幾聲貓叫。
麥初以三倍速留下一句“喬漾早就知道你喜歡她了!”後果斷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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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失眠到淩晨三點,喬漾第二天中午是被疼醒的。
整片牙龈一脹一脹地疼,她對着手機相機摸了摸發硬的那塊下颌,被自己這幅蠢樣子氣得又哭又笑。
這下可容不得她再拖延,隻能連滾帶爬地下了床收拾東西去醫院挂号。
左半邊臉腫得張不開嘴,連帶着說話也不利索,醫生給她開了消炎藥,她問幾天能好,她周五要答辯。
“大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