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寶石遲緩地搖頭。
“……黃鑽哥哥,”她語氣熟稔,“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你、你記起我了嗎?”黃鑽石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拔高的聲調,他焦急地按住紅寶石的雙肩,望進那雙紅瞳之中,迫切地在其中尋找自己的身影。
紅寶石蹙着眉,仍是不太舒服的模樣,紅色的睫毛輕顫着,神色茫然地看着他。
“為什麼這麼問?”她語速很慢,仿佛是對語言感到生疏,柔柔地對他扯出一個微笑來,“我知道你擔心黑歐珀,但是明天你還要繼續參與巡邏,必須得好好休息才行。”
黑歐珀。
她說黑歐珀。
仿佛喉嚨裡被填入了一把細沙,黃鑽石金色的瞳眸震顫。
她的态度那麼自然,好像這隻不過是他們曾共度的無數時光中不值一提的一個普通的夜晚,就那樣将将數日前曾忘卻了他存在的事情抛諸腦後。
“……别難過。”
大約是他露出了糟糕的表情吧,紅寶石擔憂的目光伴随着擡起的手掌一同落在那頭金發之上。
“别難過,黃鑽哥哥,”紅寶石安撫地輕觸兄長的頭頂,“我和孔雀石商量過,打算嘗試用其他材料來嘗試填補軀幹上的空缺,如果成功的話,至少可以讓他不必住到琴房去了。”
他将仿佛要把他從中間剖成兩半的巨大痛苦壓回胸中,深深地閉上雙眼。
她的時間仿佛回到了幾百年前、黑歐珀被月人打碎的那一天。
那一天,那位說話總是喜歡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沉默同伴失去了大半個軀幹,僅剩的備用素材根本無法填補他的空缺。曾經擔任過醫生、有着豐富治療經驗的紅寶石短暫地退下戰場,同她的接任者孔雀石商議了數日,最終決定嘗試用其他寶石填補。在持續了數月的不斷嘗試之下,被重晶石補足了身軀之後,黑歐珀終于再度睜開了雙眼。
然而因為重晶石的硬度隻有3.5,又偏偏位于棘手的軀幹部位,黑歐珀不得不從此退出巡邏組,重新回歸制衣的老本行。
可紅寶石不知道的是,兩百年前的某個冬天,由于那個夏天接連兩位同伴被帶走,冬日的巡邏變得格外艱苦起來。于是寡言的裁縫放下針線,又一次拾起刀劍,站回了劍雨之下。
也許是太久不曾直面月人,又或許是隻有3.5硬度的新軀幹無法适應激烈的戰鬥,那個冬天,寶石人們失去了第三位同伴。
在她沉睡的時候,許多新人降生,也有許多舊朋友被帶去了月亮,隻剩下留在琴房之中的一點微薄碎片。漸漸地琴房被那些碎片們占據,顯得逼仄起來,于是琴房外大面積的空閑空間被建成了長期休養所,那些熠熠生輝的寶石碎片被掩蓋在一層薄土之下,承載着友人們的祝願,無望地等待與自己身軀的重聚之日。
這是紅寶石的記憶中不曾留存的事情,然而就連本該被記錄在身體中的那些回憶,似乎也已經被她忘卻。
她現在還記得自己,可到了明天早晨,她還能認得出他嗎?
……算了,黃鑽石對自己說,不重要了。
她回來了。她回來了就好。
她已經醒過來了,她已經能夠正常地交流,她一定也可以記起那些回憶,隻是還需要時間,隻是他還要再等一等。
等待,又是等待,他似乎總是在等待,他已經習慣于等待。
黃鑽石已經很疲憊了。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系,他的等待終究還是得到了回報,不是嗎?
紅寶石回來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黃鑽石微笑起來。
“我不難過,”他說,“有紅寶石在,我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