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想法略過腦海的瞬間,粉螢石便意識到了。
這是絕對不能去想的事情。
這是個糟糕透頂的、會将一切都破壞殆盡的、無可救藥的念頭,哪怕隻是假設、哪怕隻出現了一刹那,也絕然不可原諒。
她用力搖搖頭,想要把這個念頭甩出頭腦,然而懷疑像是被困在封閉容器裡的蝴蝶,不論怎麼掙紮都找不到出口。
她隻得将之埋藏在身體内部、想要裝作一切如常,卻在每次微小的動作中感受到内心正在迸發裂痕。
……她怎麼能夠不去想呢?
她曾經也有過搭檔的。
硬度4和硬度4.5,一樣不适合作戰的她們倆卻偏偏都有着成為巡邏組的夢想。
不努力是不行的。
先天比其他同伴更加脆弱的她們哪怕隻是想要達到其他人的基礎,也還是要祭出數倍于高硬度的勇氣與決心才行。
韌性不足,就拼命地磨練技巧。
身體脆弱,就更要注重戰術。
如果她們兩個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位鑽石的硬度,那麼就用兩個鑽石加在一起也不能比肩的默契來補足這份缺陷。
她們一同成長、一同煎熬、為了同一個不可理喻的夢想而拼命掙紮,就連面對其他同伴時的那份不可言說的隐秘自卑,都如出一轍。
大家都說幸好她們腦袋都很聰明,粉螢石卻知道魚眼石和自己其實都是傻瓜,不然為什麼會放着又擅長又适合的後勤工作不做,反倒要帶着累贅一般的身軀去往前線呢?
她還記得她曾問過魚眼石為什麼要當戰鬥組的成員。
那天下雨,她們難得空閑,蹲在窗邊看着閃電發呆。
“這還用問?”魚眼石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閃電的光輝打在他臉上,讓他誇張的表情看起來更傻了,“當然是因為帥啊!”
看吧,果然是個傻子。
她的搭檔笑嘻嘻地用肩膀拱她,“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粉螢石理直氣壯地大聲說“我也是!”,把魚眼石吓了一跳。
她也是個傻子。
如今想來,那段時光簡直像是一段不可思議的美夢——一段由兩位剛玉所守護的、绯色的幻夢。
也許從紅寶石一劍攪碎了讓她和魚眼石險些雙雙登月的月人的時候,一切就早已注定。
那時她們才剛離開學校,還沒等來得及好好體會一下月人的殘酷,赤色的輝光就已經溫柔地籠罩下來。
她和志同道合的搭檔一味沉浸在得償所願的快意之中,以為隻要足夠努力就一定能夠摘下自己心中渴望的那顆星星。她們年輕氣盛、志得意滿,以低硬度之身奔跑在草原上,隻需要心無旁笃地揮劍。月人是如此孱弱不堪一擊,以至于就連低硬度的她們,也漸漸不再恐懼于月人的箭矢。
何等意氣風發的五百年,那是一段不論何時想起都讓人忍不住微笑着懷念的、比金剛石更為閃耀的绯色時代。
夢中人又豈會知曉自己身在夢中?
直到失去魚眼石的那一天,那首夢之歌才戛然而止。
硬度隻有四點五,他逞什麼強?
明明早就約好了,就算有一天會被月人帶走,也要一起離開的。
她又不需要保護。
她隻想跟搭檔一起,去往哪裡都好。
這個失約的混賬,她絕對饒不了他。
粉螢石直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應當也被月人一起帶走了,或許是手,或許是腿,或者是腦袋的一部分,總之不可能像孔雀石說的那樣隻失去了一點頭發。
否則要如何解釋這股無法忽視的空洞感從何而來呢?
她曾引以為豪的勇氣與決心,也随着搭檔一同離去了。
劍好重啊。
她隻有硬度4,想要揮動劍刃本身就足以算得上是一種負擔,哪怕她手中所持的已經是最輕最輕的特制細劍。就算麻煩武器師絞盡腦汁地制作出了這把能夠讓她揮舞的兵刃,她也依然無法發揮出如同高硬度那般可靠的戰鬥力。
再怎麼拼命她也依然是吊車尾,她一直都知道的。
粉螢石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又是怎麼做到每天都帶着這種東西四處奔跑的,那實在是一件很累的事,又累,又無趣,吃力不讨好,也沒有任何意義。
規劃戰術也讓人提不起勁來。
也已經沒有人能夠陪她一起實施了。
“暫且先不要工作了,”孔雀石擔憂地望着她,“粉螢石,你需要休息。别太……胡思亂想。”
但孔雀石很快也被帶走了。
持續了五百年的、漫長的朱紅美夢,就這樣被月人的箭矢撕開一道又一道猙獰的裂縫。
而她從夢中驟然驚醒,回首望去,才驚覺敵人的面貌竟是如此猙獰。
——月人是很恐怖的。
時隔數百年,這一事實終于沉重地刻進了粉螢石全身的微小生物當中。
——月人不是能夠輕易應對的。
曾經那樣一心追逐理想的美好時光,原來隻不過是有長者将風霜都扛在肩上。
當那遮風擋雨的兄長猝然倒下,她才終于得見真實世界的殘酷與薄情。
連消沉與迷茫的時間都不曾給她留下,接二連三被奪走的同伴讓她不得不壓下心中的傷痛與迷惘,立即投身到工作中去。
金剛老師也很辛苦,其他的夥伴們也都在努力,她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她需要肩負起自己的職責。
但她不渴求一個新的搭檔。
她執拗地拒絕了金剛老師的建議。
“制衣師的工作很安全,不需要搭檔也不會影響安危。現在是艱辛的時節,不能再削減戰鬥組的成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