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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起晚了,因臉毀了亦不大在意形象,草率洗漱後趕去姐姐身邊,多黏在姐姐身邊,霸占貓妖的時間,免得被别的漂亮弟弟鑽了空子,如今姐姐乃一代妖王,将人哄開心了,自然少不了好處。
阿九端着一盞藥羹進了書房,狍子長老也在,長身而立靜候于案側。
案前的初欲雪,剛好擱下手中墨筆,阿九挨近,是一副人像。畫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一身清軟缃色長襦,腰身墜有繡着草藥的囊袋,顯然姐姐是以靈圖作畫,有風掠過,吹得畫中人衣襟微揚,少年郎溫潤的眉眼笑開,趁着一對小梨渦,春風般和煦迷人。
初欲雪将靈畫交予紫津長老,“頒布妖王令,凡尋到此人者,重賞。提供線索者,賜千金、三葉神草。”
紫津長老應聲退去,阿九不禁問:“畫中人可是阿衡弟弟。”
初欲雪颔首,“分别時,同你差不厘的年歲。”
阿衡本是凡骨肉胎,于昆吾山仙氣靈息滋養下,又習以築基養氣之術,多活幾百年不成問題。
三百年未見,不知現如今的阿衡是何模樣。
阿九見姐姐面露思憂之色,心口莫名堵得慌,若尋到阿衡,還不得早晚打發了他,俗話說好人不長久,禍害遺千年,看畫裡阿衡的面相就是個短命鬼,阿九指腹發力握着羹盞,心口不一道:“好人有好報,妖族勢力磅大,妖衆分布萬千,阿衡弟弟定會被尋到,平安歸來,與姐姐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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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未至,天焱城上空暈着層層黛青,霧蒙蒙的天還未亮,三千坊門前的喜慶炮仗已響了好幾挂。
今日乃玉中仙與柳侍郎納吉定親的好日子,柳侍郎排場擺足,半城挂彩,十裡紅毯,百樹披錦,生怕旁人不曉得皇城第一美人花落柳家。
定親的大日子,玉中仙早起齋戒定妝,門外喧嚣不歇,鞭炮聲和着丫鬟雜役來回走動聲,偶爾夾雜幾聲道賀,切切嘈嘈,玉中仙卻有些融不進熱鬧,她端坐二樓小閣,眉頭微鎖,自昨晚開始,眼皮總跳,心悸煩悶,總預感有事發生。
玉中仙正拿指腹壓着鼓跳的眼皮,宮二一身玄衣,滿面肅容進屋,進門後遣去玉中天身邊伺候的妝娘侍婢,看向美人的目光極為深沉,“真要嫁給柳三。”
端坐妝奁前的玉中仙擡手,優雅壓下一縷翹起的鬓發,毫不掩飾的輕蔑語調:“不嫁給柳三,難不成嫁給你宮二。”
青年怔愣一下,“纨绔柳三配不上你,除了生了一張慣會哄女人的嘴,無一是處。”
“難道我不曉得?”玉中仙偏首,看向心有不甘的宮二,“大喜的日子,莫要說這些酸話。”
宮二緘默,掌心幻出一盞盛着鮮血的玉盞。
一盞腥血,玉中天以袖為掩,文雅喝下,丁香般的舌尖舔舐着唇角餘血,望一眼鏡中影像,一盞處子精血,果然讓她氣色又好許多,肌膚勝凝脂,吹彈可破,一頭青絲如墨如雲垂擺,讓人情不自禁想觸摸。
“十二天眼珠到手,日後再用不着飲血,你若願意,随我一道入柳府繼續做我的護衛,若不願,可自行離去。”玉中天拿帕子拭了下唇角道。
“不了。”宮二嘴上冷硬,目光卻流連美人好幾眼,放了塊葉片包裹的粽子糖後,轉身離去。
玉中仙唇角噙笑,望着青年落寞而去,她心底的虛榮得到極大滿足。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她不禁擡手撫上自個兒如玉如仙的臉。
她這張臉,這頭雲發迷倒萬千,天焱城不計其數達官貴勳為她折服,柳三不過其中一個。
選擇嫁予柳三,是攀他柳氏獨子的身份,父為平津侯,母為宣和郡主,上頭兩個阿姐,不會同他争家業爵位,雖說如今不過任侍郎一職,可早晚承襲侯爵,而她玉中仙再是名聲在外,擁潑天富貴,不過一籍平民,嫁給柳三,她便是未來的侯爵夫人,一品诰命,受萬人敬仰傾羨,何樂而不為。
況且,她需柳家祖傳的十二天眼珠。
玉中天的玉白蔥指,拈起妝鏡前的月梳,雕花象牙梳篦精雅不凡,篦首錾刻的雲紋栩栩如生,雲痕上懸有一枚環玉,仿似一枚烏金月。
篦齒順着萬千青絲滑下,聲聲入耳的喜樂中,她蓦然憶起一道缃色長襦的身影,玉中仙拾起擱在案角的粽子糖,放到嘴裡。
再嘗不出記憶中的甜,可惜了。
兩個丫鬟抱着畫軸錦匣等賀禮進屋,是魏小将軍和蘇尚書遣人送來的賀禮。
兩位亦是玉中仙的裙下之臣,往日沒少送名貴珍品讨她歡心,玉中天不甚在意,輕攏着頭發,“放下罷。”
丫鬟又捧上個龍眼木錫罐,“此乃雲夢十三城為恭賀仙子納彩,特送來的合歡茶。”
玉中仙放掉梳篦,接過錫罐,其中一個杏眼丫鬟嘴甜道:“仙子蜚名遠播,連雲夢城的人都來賀祝,此乃皇親都難讨來的榮耀。”
“那是自然,仙子與雲夢十三城的七小姐相識,淳于小姐的脫發之症還是仙子的湯藥愈好的,豈能不給仙子面子。”另一丫鬟不甘落後道。
柳府的轎攆随着鞭炮聲落在三千坊門前,丫鬟催道:“柳府的人來接仙子了。”
“你們去外頭多讨幾個紅包。”玉中仙支開丫鬟後,盯着手背上莫名落的一片雪花瞧。
二樓花閣南北方位的窗扇,倏地撞開,莫名而來的冽風裹着細碎的雪花于屋内盤旋,吹得帷幔飛揚,屏風晃動,玉中仙起身去關窗。
六月飄雪,甚是荒唐。
“宮二,是不是你暗中搞鬼,你這蟾蛇若敢壞我好事,我定饒不了你。”玉中仙對着空中流轉的雪花威脅着。
窗子阖上,屋内再無動靜。
果然是那個不甘心的壁虎精。
玉中仙回身,蓦地吓一跳,雲母屏風後莫名多了兩道人影。
她趨步繞過屏風,罩着桧木面具的少年郎正盯着她看,面具後的眸子帶着些戲谑玩意,而一身輕容白衣的少女,則站在妝奁前,正垂首打量一柄梳篦。
她至若珍寶的月梳,拿在旁人手中,玉中仙驚急,提步逼近,“爾等何人,莫要碰我的東西。”
白衣少女擡首,朝倉皇而來的玉中仙瞥去。
玉中仙見得少女那張臉,登時怔步,瞳孔驟縮。
“宿女,你先前可沒這般小氣。”初欲雪淡笑中抑着濃郁殺意。
阿九一臉玩味,玉中仙再看見姐姐這張臉,聽到姐姐叫她宿女後,描募精緻的妝面似乎于一瞬間開裂。
并非一張臉真的裂開,而是眉目間透出的驚愕感,每根頭發絲每個毛孔皆滲出難以置信的愕然與驚恐,與先前的嬌矜優雅,全然割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