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T室裡,機械的“嗡嗡”聲在腦袋兩側環繞,冷冰冰的光線從頭頂掃過。蘇卻仰頭盯着上方的白色天花闆,睡眠不足的眼睛随着掃描儀的轉動一圈圈地移動。
做完檢查,蘇卻終于從一大早就被人從睡夢中拉醒的迷蒙中清醒過來,終于忍不住問護士:“我腦子又沒撞到,為什麼要做CT啊?”
護士小姐正忙着做記錄,連頭都沒擡便回道:“江先生特意交代要做的檢查,我們也是照辦。”
“江先生?”
“對,就是昨晚和您一起來的那位。”護士耐心解釋道,“他還特地交代了,懷疑您腦子可能撞壞了,讓我們務必檢查清楚。”
蘇卻:???
他有病吧!他腦子才被撞壞了呢!蘇卻憤恨地想,在這裡含沙射影誰呢!
護士小姐看她半天默不作聲,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臭,補充了一句:“您别擔心,這檢查不用花您錢,全都記在江先生的賬上。”
她腳步一頓,緩緩回頭,看向護士那張職業微笑的臉。
“那還可以申請做其他檢查不?最貴的,起碼要花他幾萬塊的那種。”
“抱歉,不行呢。”
“……”
小氣鬼。
蘇卻正哼哼唧唧地暗罵江津嶼,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朝她這個方向過來。她剛一回頭就紮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是不是要把我急死!”
蘇庭嗚咽的聲音在發絲間悶悶的,蘇卻極少見到她情緒如此外露的模樣,尤其是這次久别重逢後。手掌心裡感受到姐姐的顫抖,蘇卻一下子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都要夜闖醫院了!”
蘇庭松開懷抱,蘇卻這才看清姐姐發紅的眼眶下那一圈濃厚的黑眼圈,想必是熬了個大夜。
她心有愧疚,但又不想外露,便開玩笑道:“那我倒還挺想看看你發瘋的。”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蘇庭一把捏住蘇卻的臉,強行把她的臉掰過來看傷口。看到臉上沒事,趕緊又去扯袖子看手有沒有傷,然後目光再往腿上掃,看到了那一片包紮到腫起的傷處。
看到蘇庭的眼睛又紅了,蘇卻當即就怕了,“别别别,就一些皮外傷。你,你别哭啊……”
“可我剛才聽護士說你去做CT了,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怎麼會……”蘇庭根本不信,“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和奶奶和小姑……”
蘇卻立馬打住姐姐的胡言亂語,“哎呀,都是那個神經……唉,說不清楚,反正真沒事,不信你可以問護士确認結果!”
蘇庭還是将信将疑,真去問了護士結果,蘇卻才注意到姐姐身後有一個人。
一個長得極其“方正”的男人。
方到什麼程度呢?臉是方的,鼻子是方的,就連戴的眼鏡都是方形。遠遠地看起來,像個“回”字。
“這位是……”蘇卻有點困惑。
“啊,忘了和你介紹,”蘇庭輕輕推了下身邊的男人,耳朵尖微微泛紅,語氣淡然卻透着幾分羞意,“方量,你未來的姐夫。”
“姐……夫?”
方量手裡提着一籃子果籃,一聽到蘇卻這聲“姐夫”,眼睛都亮了,立刻上前一步,熱情得像個相親現場的候選人。
“這就是小妹吧,看着挺精神的啊!”
一口純正的海津腔,尾音一轉一轉的,像是在說相聲,語速又快又穩。
“妹妹,你姐是真寵你。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姐文靜,結果,昨晚上我可見着你姐另一副模樣了!你受傷的事一傳到她耳朵裡,立馬炸了!連夜叭叭了我一宿!我睡着了被叫醒,喝口水被叫醒,後半夜我實在受不了了,幹脆開個免提放她說,結果人家還是能說一個多小時。”
方量說話有趣,配合他那張充滿喜感的方臉,蘇卻頓時對這位新姐夫的親近感上升,揶揄地瞄了蘇庭一眼。
蘇庭不覺羞赧,輕推了他一下:“唉,别說了……”
“得兒~媳婦兒發話,我這就閉嘴。”方量立馬噤聲,搓着手站到一邊。
這段小鬧劇讓病房裡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不少,連蘇庭眼裡那股緊繃的情緒都消散了幾分。
方量轉身去收拾行李,端茶倒水,邊忙活邊繼續嘴上不閑着,不時還給蘇卻搭兩句話。
等到蘇庭被護士叫出去簽字,病房裡隻剩下蘇卻和方量。
兩人都是E人很快便熟稔起來,一來二去蘇卻不僅了解到方量是家裡獨子,家裡在海津算得上号人物,有個三五千人的工廠。前幾年收購了幾個德國品牌專利,正巧搭上了綠色能源的新風,生産的中小型生物燃料發電裝置在日韓歐美等地成為銷量龍頭。
三五千人的工廠可不小。
蘇卻默默在“姐夫審核手冊”上打了個“财力合格”的勾。
“那婆媳關系呢?”
方量一聽,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眼裡全是自豪的光,“我媽對你姐那叫一個好!她誇你姐是我們家這輩子八百年修來的福氣,我爸原話,‘這媳婦你要是丢了,咱家斷子絕孫’。甚至他們給我開設這個燕北銷售處,都是怕我和你姐的事黃了。”
“這麼誇張?”蘇卻笑着搖頭,心裡卻默默再打一個“家庭和諧”的勾。
隻剩最後一項了。
她頓了頓,擡頭看向方量,“姐夫,你喜歡我姐什麼啊?”
方量原本正在削蘋果的手一頓,放下了刀,憨憨地笑了。
“我和你姐頭一回相親的時候,我尋思着,喲,這姑娘不錯,文靜得跟南方姑娘似的。我們海津的姑娘,平時叭叭叭,嘴比車轱辘還快。你姐可不一樣,話不多,文靜大氣,坐那兒一笑,我跟你說,心都化了。”
“那天她幾乎不怎麼說話,基本是我一個人從頭說到尾。你也知道,我這人話多,三十年積的廢話那天全倒出去了,生怕冷場!”
方量笑得直抹眼淚,連蘇卻都忍不住笑了。
“後來我尋思,這姑娘肯定不會跟我見第二面了,結果她還真約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這回不能再瞎說了,得找點話題!”方量回憶得興緻勃勃,“那天我們走到一條小巷子,碰見一個做棉花糖的。師傅說可以捏成卡通樣子,我心想,女生都愛這些可愛的玩意兒,幹脆給她買一個。”
“你猜她要了啥?”
“要了什麼?”蘇卻被吊起了胃口。
“她說她要蠟筆小新!”看着蘇卻疑惑的模樣,他解釋道,“她說記得我喜歡蠟筆小新,所以點這個和我分着吃!天知道我哪天說了那麼多話,蠟筆小新隻是随口提了一嘴小時候特别喜歡,結果你姐姐就記住了!”
“我這個人你也看出來了,話多,家裡人都嫌我唠叨。我媽總說,‘你小子成天瞎叭叭,連個雞都不搭理你’。”方量笑着搖了搖頭,“可你姐不一樣,她聽,她記,她每句話都接得上,不會漏掉我的事。”
“那天我就決定了。非你姐不可!”
蘇卻剝橘子的手一頓,看着他那張方得一絲不苟的臉,突然覺得,這位姐夫還挺靠譜的。
“姐夫,吃橘子!”
蘇庭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二人這其樂融融的畫面,不禁有些驚訝。正巧這時候方量接到一個電話,讓他去挪車。
圖個方便停車,結果把人家院長的車位給占了。蘇卻心想,剛給方量打上“靠譜”的标簽現在直接搖搖欲墜。
病房安靜了下來,隻剩下蘇卻和蘇庭兩人。
“姐,聊聊?”
蘇卻半倚着病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蘇庭。
蘇庭垂下眼睛,似是早就料到蘇卻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