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們記錄成冊的都隻有姓氏,崔氏,鄭氏,薛氏 ,李氏,蕭氏。。。連個名都沒留下。
李玄淨看着盧舅父把自己在棋盤中的白子撿走,自己大緻算了算,看着滿盤黑白密布,而自己的棋子死了大片,如此下去會輸十目之多,隻是棋局未到收官之際,她還有機會。
她的白子看起來是被黑子圍住,水洩不通的死局,其實是她在做眼,看似弱勢,伏擊而動。
悠悠在邊角放下一子,棋眼生,一圈黑子饒滿了的白子,看似被圍了起來,可惜中間有個眼,這棋子算又活了。
李玄淨滿意欣賞着活了的棋,這下該發愁的就是盧郎中了。
該盧郎中下子的李玄淨,得了閑,兩人既然不是武鬥,盧舅父意在勸服,她也放松了些,擡頭打量了下盧家府邸的書房,金銀玉器不說,稀有的秘色瓶,附近連畫案上的不起眼的硯台,都是翠玉端硯,傳聞之中可以呵氣成墨。
當真是世家富貴,常人難以想象。這些都是李玄淨傳聞聽說的東西,一次都沒見過的實物,就這麼一塊硯台,可以供他們家全家老小生活個三五載不成問題,盧郎中的書房裡就這麼随意的擺着。
怪不得會心動呢,這要是換成金銀首飾,名貴紗羅,古玩書籍擺了這麼一屋,李玄淨也難保不動搖個一時半刻的。她穿着宮裝的時候,大家對她都多一份禮貌,人靠衣裝,馬靠鞍,見人第一面,大部分人還是隻靠表象識人,而财富,權威正是能通過平日裡這些并不顯山漏水的日常中的吃穿用度就能體現出來高人一等的尊貴。
趙坤那袖口上的刺繡,先不說用了多少繡娘,用了多少技藝,即時不知道那是什麼,可也知道那是名貴的布料,精巧的技藝,那人害怕的是布料和刺繡麼?當然不是,華陽觀那個郎君,怕的不就是能把這些随意穿在身上的人麼,越尊崇這些的人,越能看出這些東西是什麼價值,這背後所能代表的價值。
指尖裡的一個縫隙,别人一輩子都夠不到。
這真的是她能享受到的富貴麼?
世家女的命運,她阿娘就不是個例子麼。
“蕭家有位娘子,蕭淑的不知那個堂姊嫁了崔家的郎君。我沒記錯的話是禮部上一任的尚書郎。”
“的确是高官厚祿,我記得這位郎君被聖上評為“器識弘遠,寬而有謀,事君盡節,憂國奉公。”
“還有什麼文思敏速,那應當的确是一位不能多得的人才。”
“又聽聞長相儒雅,要不是知道他多大年紀,我都要嫉妒這蕭娘子了。”
“蕭家娘子當年嫁過去時才剛及笄,亡故時不過二十三齡,那崔郎君轉年甚至過了壽才亡,這樣的一對相公與娘子,被人誇贊是恩愛良人,說是那郎君悲痛殉情。
他一年過六十都能過壽的老郎君,都算長壽的年歲了,這算什麼悲痛殉情,這算哪門子的恩愛良人??這也是那蕭家娘子幸運?
李玄淨如數家珍,擺着被綁了的手指頭,點着個那些被人認為好命的世家女 。
“ 還有那嫁了薛家郎君的鄭家娘子,那位是年輕些,四十有四的年歲,鄭娘子嫁時也不小了,二十有五,可那人的長子都比鄭娘子大個一歲。”
還有那縣主,還有那公主,更有那娘家失了勢,被權臣強逼着娶了做妾的。
縣主和親不成,未嫁,宮裡還有兩位公主都快年過半百了,也沒有人想着為她們倆人安排姻親,可以婚配适齡的人那麼多,卻是該婚配的不配,不該的強行撮合。
她早就看明白了這些世家聯姻的本質了,無非就是資源壟斷嘛,婚姻嫁娶還是更側重家族的安排,婚姻嫁娶更多都是為了,維持世家宗族的平衡,政治上的權益,利益更大于對于愛情的追求,互相掩護,互相嫁娶。
保持恒久不衰。
犧牲的卻是娘子們的幸福,可也沒人問過她們一句是否願意。
誰會想要嫁比自己阿耶年紀還大的醜陋郎君啊。
前一個宴會中還喊着叔叔,伯父,下一次就是自己的郎夫婿郎君了。
當然,或許會有恩愛良人,也許會有想得通,過得明,隻要體面權貴的娘子,但絕對不是李玄淨。
“你說的那都是極端,公主縣主失了勢,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盧家千百年不曾衰落,你又擔心什麼。”
李玄淨看着盧郎中漸漸跳入自己的思緒中,順着盧郎中的思緒轉頭發問
“盧家不曾衰落,所以我将來嫁入蕭家也會富貴是這個意思嘛,舅父?”
“那我阿娘呢?
“盧家長女,嫡女,這樣的身份,我祖父的财産,我阿娘不也沒有繼承到一絲一毫麼。”
“諸身喪戶者,餘财并與女之半。”
“《戶令》中亦有定:應分田宅及财物者,兄弟均分,其未娶妻者,别與聘财。姑、姊妹在室者,減男聘财之半。"
“舅父,女合半。這偌大盧府宅邸,這家族勢力偌大的盧氏一族,我阿娘應分得那一半财産呢? "
“可給了?”
要跟着郎君們的良心,要靠着他們的賞賜,要圍着他們在後宅争鬥打轉求生存,這樣的日子即便富貴可是真的好麼 ?
李玄淨真心覺得,有些不自由。
向下的自由,富假,貴也假。
“ 你娘那是因為已經嫁人了,嫁妝早已拟定好,嫁出去的娘子,自然不會繼承。”
盧郎中有些氣惱,他被說中了。
的确貪了不少應當給予盧娘子的财産,嫁妝也是分了極少的一部分。
“她一個和你至親的在世女遺産繼承都得不到保障,盧舅父你說,我同您還隔了一輩呢,今日你才喊了我第一次的名,你讓我信你?你讓我相信我嫁了蕭家能過好日子?“
幸好,棋局已到最後,盧郎中不再哄着她下了,所作大龍已成型,還未收官階段,李玄淨算了算,自己要輸最少十目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