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着,這些屋子累的不結實。下雨潮濕還爛了一塊,雨水侵蝕又坍塌了一快。他華麗刺繡的靴子尖上沾了團泥漿,正順着雲紋往下滴。
抱着造福他們的念頭,随口說了一句,“可以用木闆夾住濕土,逐層夯實。這就不會被雨水侵蝕到塌陷了。”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老婦壓抑的咳嗽聲。
隻是趙坤哪裡懂,窮苦人家,哪裡還有的挑選,黃土,石灰、砂石、碎陶片或稻草,有啥用啥,哪裡會和長安的宮殿府邸一般用的起木質的夯築,用的起松、柏、楠這些名貴的木材。寒風卷着稻草從他鬓邊掠過,像是老天給了這些人一記無形的耳光。
要能用得起木,還至于用土麼。 。
那戶人家心中鄙夷,可面上不敢露出厭煩,那戶人家的夫妻相互對視一眼,都擠出了笑眼彎彎,同時彎腰拱手笑着道謝,隻是彎下腰去的臉比哭還難看,粗糙的手掌在補丁摞補丁的衣擺上反複摩挲。
裴松風二話不說揪着他走了,這種時候就不需要發揮他趙工部的學識了。馬蹄鐵踏碎水窪裡的殘冰,清脆的破裂聲在巷中回響。
裴松風對這些差役的走向沒有興趣,即便他們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樣,分開是為了更快的找到那李玄淨的阿耶李市丞提前報信。他也無所謂,暮色中他的側臉像刀刻般冷硬,披風下擺沾着不知誰家牆頭的蒼耳。
他要知道的事情隻有見到婁禦史才能驗證心中所猜測。
也就沒一會的功夫,南市的路上就多了許多差役,想必是坊間都巡查完了,開始大肆遊蕩在南市。略顯蕭條的正面大路上頭一次這麼多人,皮靴踩碎薄冰的聲響此起彼伏。
李延忠載着李玄淨從小路穿梭不停一路躲着這些人,直到一家熟悉的鋪子,把車停在了略遠些的地方,扯着李玄淨從牛車上跳下一頭鑽了進去。門楣上"陳記帛鋪"的匾額斜挂着,蜘蛛網在匾角輕輕搖晃。
李玄淨一路懵懵懂懂,上車到進店都是被阿耶帶着走,一路上也猜想了好多,布簾縫隙透進的殘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比如是不是那成都的商戶表面上要與阿耶合作,私下卻跑去告密了?
又覺得消息也不該這麼快,那成都的商戶完全沒必要做這種害人害己的事情。她袖中的手指無意識絞着衣帶,細麻繩勒出深深紅痕。
可他們如今已經到了南市,又何必躲躲藏藏,李玄淨有些想不通了,李延忠本就是兩京的市丞,如今已經出現在了南市,按道理說完全可以大搖大擺的出現,這沒穿官服是小事,完全可大可小。櫃台上積年的桐油味沖得她太陽穴直跳。
看阿耶這躲藏嚴肅的态度,和這些出動的金吾衛,這禦史想必是個固執認真的人,若他有意找阿耶的錯處可如何是好?梁上突然傳來老鼠逃竄的窸窣聲,驚得她差點碰倒案上的陶罐。
鋪子是一間不大的賣布帛的鋪子,一眼就能望到頭,幾張桌子擺了些布料,稀稀落落甚至都擺不滿,桌子上還放了秤,看着像是秤錢用的。秤砣上的銅鏽泛着幽幽綠光,像極了墓地裡飄蕩的磷火。
掌櫃是個中年郎君,看見一溜煙像大風刮進來的李延忠很是熱情,臉上堆起的笑紋裡還嵌着染布留下的靛青。
“李市丞,這是什麼風給你吹來了?”他說話時喉結在松垮的皮膚下快速滑動,像吞了活物的蛇。
"今日要給家裡人買什麼?還是找我喝酒的?"
"我這有沒有留下的官服? "
"快給我找一件,查過來了。"李延忠的嗓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手指焦躁地叩着櫃台。
掌櫃轉身時撞翻了竹簍,碎布頭灑了一地。李延忠讓李玄淨躲在一旁的桌子後面,自己找了個一個空隙匆匆忙忙換好了一身官服,青綠色衣襟壓歪了也沒察覺。
換好衣物的李延忠剛剛要和李玄淨兩人從後門出去。門口就有人踢門的聲音響起。
門軸刺耳的吱呀聲撕裂了凝滞的空氣。
冷硬盔甲的聲音,更像是金吾衛。劍鞘撞上門框,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
李玄淨被驚得二話不說,拉了李延忠重新躲在了後面的桌子底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扯了自己的阿耶躲起來,明明官服也換好了,可她就是害怕,就是心慌,她怕阿耶被這些人抓走,自己沒有能力救出來,誰知道這些金吾衛找了什麼由頭,如今她不想賭,她想聽聽這些人是什麼态度。
那掌櫃是個極憨厚機靈之人,看着他們突然從台面上消失,咽了口口水,看着進來兇神惡煞的金吾衛,胳膊雖然都抖了起來,還是擺出了一副常見的招客時才會有的膩人熱情的微笑。
“幾位英武的将軍郎君們,這是要來買布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