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可調取契約文書核對賬目,諸市司評物價不平者,計所貴賤坐贓論,就是是王市令親自在官署,若遇到禦史監察都要愁掉一層皮,
禦史擁有“風聞奏事”權,無需實證即可彈劾,調取兩市的交易曆簿,商戶私簿,查驗内容,若兩者内容不符,就能以此彈劾。
甚至頭頂璞頭若穿戴不齊,也是能參上一本的,更不用論與娘子私下幽會 。
一旦上報,兩京的市令就要停下大半時光接受大理寺派遣的官員一遍又一遍的審查,而大理寺又為顯隆重,官郎們更是會将審查的日子拖滿,拖久,才更顯用心,中間還會牽扯到兩京市官郎戶部所在之下的财産文書。
被查之際一切公務皆停,家人若有牽連,也要被一同審問,被審,被查和罪犯也并無而至,若碰上不好的官郎,兩京的市令統管兩京這麼多商戶,牽涉不止長安這一處商人,各國,乃至西域,事務繁多之下,總有差池。
既然彈劾了你,又怎麼可能撤回,做這種影響禦史威嚴,禦史台公正失信的事情嗎,更不會承認所參文書是一時魯莽之舉,文書内容是為攀誣,構陷。
李延忠又沒有上達天聽,直接與聖上辯解的能力,受了冤屈也無處表達。要想解釋,還要一層一層的傳遞上去。隻要有人故意不讓聖人們知曉,冤屈就隻能暫且忍下。
李延忠看到婁禦史前來,就早已在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看來今年的考功可能會是下下,考功下下,月俸會減少,兩三載内,難有升任品階的可能。
說不準還要被撤職貶出長安。
也不怪乎兩京市署的人,聽聞禦史到來,又見萬年縣的差役,左街使下一衆金吾衛。各個聞風喪膽,畏畏縮縮。
以上這些事,李玄淨不知,那商戶店家不知,買面的娘子不知,可這圍繞着李延忠的這一群人,小到市吏,萬年縣差役,坊正,人人都知曉禦史莅臨所帶來的“痛苦”。
這銅錢外流、與私販鹽鐵一樣嚴重,是大罪,這若讓這禦史知曉,李延忠故意放過這娘子用了朝堂明令禁止的惡錢,那可是知法犯法。
可就像那市署正門照壁朱漆木牌懸挂诏書謄本,上面清清楚楚寫了使用惡錢者,可是要仗八十,重則流三千裡。
李延忠隻來得及對李玄淨眼神警告她小心說話,用手虛扶了下腦袋上的鋪頭帽,低頭看了眼袍子,并無不整,上前一步對着同樣是綠袍的郎君拱手行禮,極為客氣小心地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官職。
衆人以為李延忠這是要讨好禦史,可未曾想還沒等禦史發話,就轉頭對着那買面娘子張口大聲呵斥起來。
“你竟敢用未足稱的惡錢充當新錢。”
李玄淨從未見過阿耶這樣一副變化多端地面容,一會低頭對這前來地禦史拱手抱歉,說有要事處理,又立轉頭擺出兇神惡煞的面孔吩咐市吏,差役。
隻見李延忠将米面鋪子上的錢币全數親自收繳了上來,又吩咐來此處的市吏,将那娘子手中的面奪了回來。
“我沒有,我沒有 !官郎明鑒!!我可不知什麼是惡錢,新錢!!你别搶我的米,别搶我的米!!”
那娘子一邊嘶吼,一邊緊緊攥着她那竹筐,粗麻衣襟裡漏出剩餘的幾枚通寶,她枯瘦的指節死死攥着,可哪裡能和市吏的力量相對抗,更還有萬年縣的差役一同上前争奪。
市吏可不同店夥計,聽了命令,立馬上前,市吏鐵箍般的手掐進她肩胛骨,拽得粗布衫"刺啦"裂開條口子,寒風裹着冷冽,推搡之間,一個踉跄。
那糧袋竟然破了,被扯破的瞬間,面混着那粟米殼像潑水般飛漸了一地。那娘子忽然發瘋了似的,跪在地上想用手把那白雪一般的面撿起來,那市署官道的土裡,那官道石闆的縫隙裡,用那粗糙的手指去摳那縫隙,指甲劈了也渾然不覺。
那抹白色混土,灰塵裡混着一些紅色血沫,粘在那娘子掌心。
“再鬧可就要去縣衙吃笞杖了。”
李玄淨愣在當場,她被身為市丞地阿耶震懾住了,她本想扶起這娘子,本想陪着一起撿那已經散落在土裡的面。
可李延忠這一聲不含任何情感的呵斥,讓她不知所措。
她站在這一群市吏差役面前,摸着手裡象征身份的龜符,卻不知道要能幫這娘子做什麼,也不知阿耶為何突然變了一個人。
那兩名賣香囊的遊貨郎連戶籍身份都沒有,更沒有市籍,還是李延忠親自想了辦法,替他們找尋了安身立命之所。
前一刻還在溫柔的教導自己如何辨認這惡錢,完全不在意這娘子和店家各自的小算盤,片刻後,隻因為婁禦史的到來,換了一副面孔。
而這幅樣子,李玄淨從未見過。
李延忠的呵斥響徹着整個南市市衙,稀稀落落的人早已避開了走,偶有路過也盡量繞行,一同避之不及,來往之人無不哀歎,偶爾有些膽大的店夥計,把頭伸出來窺探幾眼,想聽清楚到底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