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睜眼的時候，身下的軟床已經變成了警局的桌子。
嚎男坐我左手邊，兩位人民警察坐我右手邊，電腦在我肚子裡，筆錄在我腦袋裡。
這就是鬼的日常，被一切東西透過，一睜眼，恨不得吓死一隻鬼。
我小心翼翼的直起身，腦袋透過筆錄，肚子穿過電腦，我繞到人民警察身後，對着嚎男做鬼臉。
警察叔叔身上有很大的功德和正氣，說實話，我不敢靠的太近。
玩了一會兒，我繞回到嚎男的身邊，發現他正搓着自己的手指，力氣很大，彷佛要搓出血來。
“姓名？”年紀稍小一點的警察筆頭點着桌子，問話。
嚎男沉默了一會，突然透出一點疲憊，像一把厚枷鎖進了骨頭裡，他捂着臉，哀傷就從指縫裡流出來。
“傅岐”，他說。
我恍惚了一下。
小警察問完了姓名，就開始一下下摁着手裡的自動筆，一彈一跳的在安靜的筆錄室裡嗒嗒作響。
沒人再繼續說話。
又是幾分鐘過去，老警察沒忍住，一張口卻是勸說的意味：“傅先生，這事兒您得自己走出來才行。”
傅岐沒把臉擡起來，也沒說話。
“人證、物證我們都是全的，寵物監控也清清楚楚的顯示了是死者持刀行兇殺人，你是正當防衛。”
老警察繼續說：“正當防衛是什麼意思呢，是你自己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不用負刑事責任，所以——”
“我知道了，謝謝。”傅岐起身，椅子劃着瓷磚地面，發出滋啦的刺耳動靜。
小警察猝不及防聽見這比貓撓黑闆還刺激的聲音，五官忍不住擠在一起。
傅岐自己往警局外走，走的很慢、很重，任人都能看出把他困住的疲累。
我不瞎，我自然也能看出來，但我更好奇的是兩個警察叔叔的對話。
我的魂兒被傅岐牽引着，耳朵使勁兒往後伸。
我聽出老警察的嗓音裡帶着惋惜：“這傅岐，就是咱們這兒世钊集團的老總，我閨女特别崇拜他，說他是什麼小說裡才有的霸道總裁，咱也不懂，但咱們市的乃至咱們省的稅收人家貢獻了一大半不說，希望小學、福利院什麼的也是一棟棟的蓋，省裡給他評什麼慈善模範他也沒要，好好的少年英才，真是可惜了。”
小警察也跟着感慨：“世钊集團啊，多少年輕人畢生追求的夢想豪門公司，這傅總，怎麼就這樣了呢。”
老警察搖頭：“前些年見他，三十出頭看着像大學生，現在也就不到四十吧，結果看着就像個小老頭。”
小警察不知道說點什麼，望着傅岐離去的背影歎氣。
老警察咂摸着保溫杯裡的茶水，最後總結道：“愛情和歲月都催人老哇。”
———隻可憐我瓜還沒啃完，又被傅岐拽到了身邊，我半個身子飄在他頭上，跟他一起鑽進了警察局門口候着的一輛邁巴赫。
傅岐繞遠去開左側的門，我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右側。
如果不是我手欠伸向車裡帶鎖的小冰箱，然後整隻手穿了過去，我都愣是沒發現，以上這些動作我有多堂而皇之。
破防了家人們。
我冷靜了一會，從兜裡拿出筆，對着副駕駛的椅背寫：
「他，權勢滔天、縱橫商界的豪門總裁，性冷不近生人，卻偏偏鐘情于他的小嬌夫，一寵成瘾！我，孤高自傲、清冷出塵的絕世帥哥，高冷不近人情，隻對一人動了真心，一愛到底！我不逃，他不追，我們天高任鳥飛，我們沒有傷悲！」
筆上飛舞的流光在我寫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頓了頓，我想，應該是這筆訝于我的摛翰振藻、辭趣翩翩，正在思考其中蘊含的深遠又絕妙的内蘊。
我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筆的回應。
果然，這次的齑粉沒給我來一場劈頭蓋臉的灌溉，我心中驚喜，笃定探索度将要大步前邁。
不愧是我，投胎之時指日可待！
筆杆化作的顯示屏閃了又閃，我隻期待着一眼看見探索度升到80%。
光芒乍去，數字顯現———0.08%，不升反降。
瞬間，滿心雀躍化為烏有，心灰意冷鋪設滄桑，我氣極，拎起虛腿給傅岐邁了個毛兒。
都怪你！
傅岐正靠着車窗發愣，無妄被我的老寒腿掠過，自己打了個寒顫。
前排的司機一直通過後視鏡瞄着自家總裁的動靜，見總裁抖了抖，以為空調開的低了，點兩下調高後，說道：“傅總，後面有毛毯，您披上點，别生病。”
傅岐淡淡的“嗯”了一聲，沒動。
司機還想再勸兩句，一擡眼，正對上傅岐滿是紅血絲的空洞雙眼、發青的眼眶和灰敗的面容。
實話實說，傅岐比我更像個鬼。
司機沒再吱聲，傅岐又怔了會，半晌，抹了一把臉問道：“今天H大幾點下課？”
“和往常一樣，五點半。”
傅岐點了點頭：“去小别墅吧。”
司機一頓：“今天答應了老傅總和太太要回老宅的———”
“改天吧”，傅岐沒再看他，轉頭瞅着窗外，行駛的道路邊種着同等距離的綠植，萬花筒似得往後掠，婆娑樹影擋着陽光，照的車裡明一下暗一下。
“我現在回去會被我媽送進ICU的”，傅岐突然笑了一下，“等我把他的後事處理好了，再回去看他們。”
司機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自行閉了嘴。
這就讓我很捉急了，我投胎的劇情全靠配角推動，現在配角不說話老閉嘴是要讓我自己猜嗎？
我把筆繞着拇指一圈圈的轉，心裡很是難過。
邁巴赫開了半個多小時，開進一個都是聯排别墅的小區，在小區裡又開了幾分鐘，這才找車位停下。
傅岐沒等司機來給他開車門，車剛停穩，他就已經站到了地上。
我跟在後面飄出來，看着傅岐踉踉跄跄的按了密碼，開門，自己走進去，然後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