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岐醒的時候,我正在窗台上靠着發呆。
并沒有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剛清醒的病患一邊咳嗽一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喊“水、水”,傅岐手邊的尋呼鈴反而異常響亮,他輕輕一碰,一大波人就一齊沖進了病房。
我數數,有十幾個。
傅岐擰着眉毛,示意把他的呼吸機先摘下來。
他大病未愈的喘息還不勻稱,但第一句話就說:“把傅岚給我找來。”
傅岚急沖沖到的時候,傅岐剛剛強行洗漱完畢。
他有些長了的頭發被水打濕,乖巧地貼在腦後,胡茬也清理了,病号服換了全新的。隻是手背上的輸液膠帶還留着,邊緣稍稍卷了邊。
傅岚很高興,他抱了抱傅岐,跟小時候似的,把頭埋在傅岐肩膀裡。
“哥!”傅岚聲音發着抖,“哥哥哥!”
“你要下蛋嗎?”傅岐輕輕摸着他的頭,無奈道,“你小時候我跟你說,人一輩子隻能叫一萬聲哥,叫完了我就死了,你從那以後就很少叫我哥了,都直呼我的大名。”
傅岐溫柔的安慰他,“二寶,哥現在可以告訴你實話了,那其是哥嫌你煩,驢你的,你就是叫哥哥哥叫到真下蛋了,哥也不會死的,别怕。”
傅岚埋着臉不肯擡頭,但我知道,傅岚小弟一定在偷偷啜泣。他總是這樣,一受委屈就找傅岐抱着,也不說話,就默默流淚,看着特可憐。
他高中在火箭班跟不上課程的時候,也這麼哭,不過沒抱傅岐,抱的是我。
那時候,傅岚小弟拿着試卷抱着我,一會兒看試卷,一會兒看我,頭也埋我肩膀上,眼淚鼻涕毫不客氣地蹭了我一身。蹭完,還嫌我的衣服面料不夠上等柔軟。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小傅岚哭的滿臉通紅,“考不上大學,我會被你男人無情送出國的!聞哥!救救我!”
小傅岚不知道從哪買了個鍵盤挂飾,鍵帽上印着個木魚,一摁,就是機械女聲的“救救我”、“救救我”。
小傅岚邊哭邊按。
我倒是想救他,可看着他那張榮獲36分的物理試卷,我說我就是福爾摩斯在世,也是無計可施。
等下,福爾摩斯?!
我滿臉黑線,飄在傅岐身邊,和我湧來的記憶對線。
我說,我當年說的是福爾摩斯?!
記憶深處的我,點了點頭。
我說,不可能,我說的明明是愛因斯坦!
記憶深處的我一揮手,将回溯的記憶大屏抻開抹平,調成1080P高清藍光環繞聲。
“福爾摩斯”四個大字,擲地有聲。
傅岐坐在離我倆不遠處的地方工作,聽到我說的話,可疑的笑了笑。他目光偷瞥,盯着傅岚的反應,一副時刻準備着替我圓話的樣子。
……
我服了,傅岐。
大到生死,小到一個不起眼的口誤,你怎麼處處都想着替我兜底——即使我胡作非為、滿口謊話。
*
這邊,傅岚的情緒逐漸平靜,他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别過頭,不讓傅岐看他通紅的眼眶。
傅岐說:“長大了,知道害臊了?”
他笑了兩聲,聲音裡有藏不住的沉悶,“二寶,哥跟你商量點事。”
他打開新手機,翻了翻,從個人雲端找出了一張早就備好的照片。
“這是世钊集團的股份轉讓書,我已經簽好字了,和其他手續一起,就放在老宅的書房保險櫃裡,你拿出來,簽好,世钊就是你的了。”
傅岚愣住,幾乎是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什麼意思?”傅岚喃喃着,“你什麼意思?你不要世钊了?”
傅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說:“哥不是不要世钊了,隻是你也長大了,哥不能一直把着公司不放。你即将畢業,步入社會也總得找點事幹吧,世钊就很好,當給你練手了。”
傅岚利聲吼道:“傅岐你放屁!”
傅岐擰眉不悅:“二寶,剛誇你兩句,怎麼又犯渾?!”
“你就是放屁!”
傅岚憤怒至極:“世钊是你半輩子的心血,你說給我就給我?!還練手?我配嗎!爸媽同意了嗎?董事會同意了嗎?!哥,你到底在想什麼!”
“爸媽會同意的”,傅岐調整下姿勢,向後靠了靠。VIP病房配置的沙發很寬,傅岐倚在最裡面,長腿剛好垂在地上。
“世钊是我的心血沒錯,但我總不能為了世钊再搭上半輩子,我累了,我想歇歇。”
傅岐說:“你就當我提前退休了,放我出去走走。”
傅岚強行冷靜,他坐在傅岐對面的茶幾上,盯着他的眼睛。
“哥,如果聞俞還活着,你會放棄世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