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牙齒咬破了唇腔,我看見辛然嘴角緩緩流出來血。但他不敢擦,甚至不敢呼吸出聲。
“不怪你留不住傅岐”,柳白楠自顧自說着,“你比聞俞差遠了。”
“打了聞俞那麼多次,他一次都沒服過軟,甚至連哆嗦的時候都沒有——打的輕,他就閉着眼,一聲不吭,好像那棍子和鞭子從來沒有落到他身上,打得重呢,他就用那雙都是仇恨與厭惡的眼睛盯着你,狠狠盯着你,就好像這樣,他就能不疼似的。”
“可你呢,辛然,隻是一個巴掌,你就吐血了?”
辛然慌亂地擡手,沾滿血的手背被他藏在了身後。他讨好道:“柳哥,辛然會努力的。”
我也不知道他這句“努力”的終點是什麼,是努力成為挨揍不吭聲,還是努力成為吐血不明顯。
但不管以上這倆選哪個,我都想勸勸辛然,努力的很好,下次别努力了。
辛然很快給了我答案:“……會努力成為聞俞的。”
我:……
成為我?
我看你這揍還是挨的少。
我突然沒了再聽下去的興緻,剛想飄回傅岐身邊,餘光裡卻見柳白楠的手機屏幕亮了,下一秒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個極熟悉的号碼。
他瞥了一眼,很快接通。
電話裡傳來聞保東的聲音:“喂,喂!是柳老總嗎!”
這個土氣的稱呼讓柳白楠的眉毛不滿的蹙了蹙,他應了一聲。
聞保東說:“柳老總啊!您讓我們去告那個大公司的老闆,我們倒是去了,可人家說這是正當防衛,我們告不赢的,這怎麼辦啊!早說好我們能拿到錢的,現在也沒個結果!柳老總,您可不能騙我們!”
柳白楠徹底擰起了眉:“不給錢就找幾個人去世钊鬧,拉橫幅舉遺照,擡着聞俞的屍體去,這點事還需要我教你?”
聞保東那邊安靜了下,不多久,他繼續嚷道:“仔仔已經火化了!火化了!骨灰都不知道叫哪個混蛋給偷走了!”
“偷走就偷走吧……反正我們老聞家的祖墳也不能葬下這麼個喜歡男人的髒東西!柳老總啊,你說我們怎麼這麼慘!早些年我那不争氣的婆娘生不出男娃,害得我老娘吃不下飯、睡不起覺,好不容易有了仔仔,我們是什麼好的都不舍得吃、不舍得用,全都給他留着,辛辛苦苦拉扯大,他倒好!喜歡男人!惡心死了!真不知道我老聞家是遭了什麼孽喲!”
我聽聞保東的聲音,感覺他的中氣比我家身嬌肉貴的傅小岐都要充足。
該死的不死,人間一大憾事。
柳白楠顯然沒有聽廢話的耐心,他打斷聞保東,告訴他想要錢就去世钊鬧,鬧的越狠才能得的越多。
我很不理解聞保東對柳白楠産生信任的來源,但這也可能是命中注定,畢竟柳白楠一人就幫聞家處理了兩個禍患。
柳·MVP·白楠,他看起來可比我更适合進老聞家祖墳。
我看向了柳白楠身後。
從聞保東電話打來的那一瞬間,那個模糊女人的身影就再次出現。她默默地飄在柳白楠身後,我靜靜地飄在柳白楠面前,我們站成了楚河漢界,彼此相照,誰也回不了頭,誰也坦然地說不了後悔。
她忽地擡手,左右輕輕晃着,幅度很小,像是在遠遠地摸我的頭。
我沒有躲,也沒有湊近去接受她的親昵。
明明始終看不清她的臉,我竟然總能在那一團黑霧裡感受到她的無奈和擔憂。
她雙臂擡起,想要抱我。
我連連後退。
我說:“我不欠你,所以我愛做什麼做什麼,你沒有權利幹涉我的任何決定。”
她有些着急似的,裹着那團黑霧向我靠近。
我閉起眼,逃似得回到了傅岐身邊。
傅岐剛好在跟sales們說謝謝。
他坐在A1的寬大沙發上,三個sales拿二十幾雙最新款手工皮鞋,傅岐沒細看,随便換了一雙,剩下的摞在旁邊,像一座橙色的塔。
sales們很高興,還湊一起給塔拍了照片。
A系列的布局是個類似“6“的形狀,A1在中心收尾處,離A5的距離最近。這也是為什麼我在A5多停留了半個多小時,還沒被五米限制吸走的原因。
我湊近傅岐,笑道:“你沒走,我也不走。”
傅岐倏然問sales:“兩千塊錢……是多少?”
這個問題一出,三個sales都笑了起來。
有個說:“傅總,您是要問兩千萬是多少吧?”
傅岐搖頭,“不,就是兩千塊。”
“唔,兩千塊大概就是一條絲巾,或者限量款香水?傅總,您這一隻鞋就抵好幾個兩千塊呢。”
他們又笑了起來。
大概是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傅岐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sales中有個年紀不大的男孩,臉很白嫩,聲音也輕輕的。他有些怯弱,但還是說:“傅總,我讀大學時候打的第一份工,一個月工資就是兩千塊錢。”
傅岐看向他。
他撞上傅岐的目光,臉色一紅,斷斷續續地說:“家裡窮……隻能供得起學費,生活費要自己想辦法,我就在校門口的奶茶店打工,一小時11塊7毛,中午兩小時,晚上五個小時,一天能賺82塊錢……但我手笨,經常放錯糖度和小料,顧客退單就要扣錢,所以到最後,我就隻拿到了兩千塊錢。”
他有些羞赧,解釋道:“現在我手不笨了,沒有賣錯過商品哦。”
同行的sales打趣他幾句,他沒有反駁,隻是睜着一雙小鹿似的眼睛,一下一下偷偷瞄着傅岐。
“那如果連學費都沒有呢……是不是要打更多的工?”傅岐問。
sales一愣:“學費……應該會有貧困生補助吧。”
我眼神飄忽看向一邊,不想承認自己當年死要帥哥的面子,說什麼都不肯去申請貧困生補助。
傅岐捏了捏指骨:“他不願意申請,平常還要給家裡貼錢。”
sales答的小心翼翼:“唔……那他一定過的很辛苦了。”
“嗯”,傅岐淡淡的,“他的辛苦從來不分擔給我。”
sales沒聽懂這句話,他歪着頭,眼裡都是疑惑。
傅岐看了看他:“我有一個很窮的男朋友,跟我分手時兜裡隻有兩千塊錢。”
他身旁的橙色高塔,映襯着這句話像是在開玩笑。
sales也沒把他的話當真,笑嘻嘻聽着。
傅岐歎了口氣,将那個銀色鐵盒抱在懷裡,聲音有點難以察覺的顫。
“我有兩千個億,他卻隻有兩千塊,他說我對他最好,我都不知道好在哪了。”
“我送他禮物,他會想盡辦法同等的回禮,如果回不上,那他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會接受我所有無理的要求和行為,他會同意我送他進校園,會願意将吻痕留在我身上,會答應陪我去見我的朋友……明明是我故意用昂貴的、他買不起的東西拿捏他的行為,可到他嘴裡,我卻變成了最愛他的那個人。”
我在一旁直“啧”傅岐,我說,你就是因為愛我才送我貴重禮物啊,不然我咋沒見你在大馬路上逮一個就送大house呢。
我的忠言進不去這個正在短路的犟腦瓜,我隻能說:“傻傅岐,你記不記得你給我了十萬塊,救了聞昭、我媽、還有我。”
傅岐恰好也回憶到了這部分。
他緩緩呼吸,似是終于冷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