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保東貧瘠的詞彙描繪出荒謬而窒息的場面。
傅岐立于一旁,好心地将細節一點點勾畫抹平,當着衆人平白直叙,講出了所有的事。
傅岐第一次造訪小沽村時,還不知道那就是生長出聞俞的小村子。他興沖沖來,非常滿意小沽依山傍水的地勢,也喜歡那種水秀山明的景色,他确實動過心,有想将小沽開發出來的念頭。但可惜,小沽的美好隻是被自然賜予的表象,同行人裡有了解小沽村的,知道那是不太好動的地盤。
一來二去,傅岐也就把小沽忘了。
那時候的世钊是問世即巅峰的新貴,傅岐一邊守住傅家的老本行,一邊快速兇悍地打入更多市場,三年不到,世钊市值超過了老傅總畢生的家業。傅岐是個知足常樂的人,野心不算大,見自己的大名出現在某富豪排行榜前端後,也就樂呵呵地不再踏出舒适圈了。
所以針對地産行業一擊不成,傅岐也懶得再擊第二下,小沽村的開發計劃就此擱置。
而傅岐第二次聽到小沽村的名字,是替我接到了一通沒有備注的電話。他一句“喂”還沒來得及說出去,對面劈頭蓋臉的訓斥沖的他滿頭霧水。他看看手機,又看看來電号碼,确定那是我的手機後,又花了半分鐘來确信那的确是打給我的電話。
通話記錄裡有太多來自這個号碼的侵擾,傅岐怕對面發現端倪,以“嗯”、“好”、“行”快速結束通話,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短暫且粗略地接觸了我的過往。
傅岐說,還是在這個時候,他犯下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他偷看了我的手機。
短信裡的彙款信息很多,數目加一起甚至超乎了傅岐的預料。他又看到我過往的車票信息,全部都是十四個小時的坐票,目的隻有離學校最近的城市西站和一個極其不知名的縣城站。
其實這些信息都還算基礎,大概隻能看出我曾經是個原生家庭一般且貧窮的無助男大學生。但不知道怎麼,在單調無奇的屏幕裡,傅岐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我的備忘錄。那個連鎖屏都嫌麻煩沒設密碼的聞俞,對那個白色的圖标珍而重之,設備鎖出現在傅岐眼前時,他想都沒想就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當然是,沒解開。
傅岐不信邪,又輸了我的生日,手機震動一下,告訴他僅剩3次機會。
傅岐給蘇薇薇打了電話。
那時候還是愛看書的蘇秘書,思考了幾秒,第一句話是,總裁偷偷調查情人不願提起的過往是感情破裂的前兆。
傅岐沉默了一會兒,說,不調查,他隻看看,他想心裡有個數。
蘇薇薇便讓他去答密保問題。
那确實是異常簡單的問題——我的愛人是誰,答,傅岐。
傅岐将自己名字填進去的時候手一直在抖,直到蘇薇薇提示可以為我設置一個新密碼了,傅岐才恍然清醒,點了六個一進去。
屏幕橫切閃過,總計二百六十九條筆記。粗粗掃過,竟然一半都是聞俞在為向家裡出櫃而寫的措辭草稿。
【媽媽,我遇到了一個很愛的人,叫傅岐。其實您已經見過他的名字啦,隻是那時候還沒有詳細的介紹過~其實有點不好意思說,媽媽,傅岐是一個男人哦。媽媽,您千萬不要擔心,雖然我的愛人是男人,但他特别注意細節,對我超級無敵好,甚至很多我不在意的事情他都有替我關注,他很愛我,我也很愛很愛他,媽媽,您會祝福俞俞的對吧(?ò ? ó?)!】
【姐姐,我談戀愛了,對象叫傅岐,是個特别帥氣的男人,還特别大方,他請我吃了很多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雖然很貴但是真的好吃,最重要的還管飽!說實話,我最近都長胖了,我有偷偷鍛煉,可好吃的太多了,完全忍不住T^T,他真的很好!姐姐,我多希望他能早點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姐姐,我多希望我的幸福可以分過你一點,姐姐請一定要祝福我啊!】
【爸爸,我準備結婚了,是個男人。我知道你聽到這句話時一定很憤怒,但沒關系的,這麼多年了,我喜歡男人這件事你必須要慢慢接受,爸爸,聞家雖然沒後,但你隻能祝福我。】
【阿婆,對你說的話同上。如果非要補充一句,那就是把你的請神組合套裝撤撤吧,沒用。】
這是置頂的四條筆記。
陳述的句式到哀婉的語氣,有些卑微的态度和生硬的告知,就好似寫滿了這些話,聞俞就一定能應對好來自家人的憤怒和責備。
傅岐看完,一時隻剩下了無措。他對電話裡的蘇薇薇說:“小俞總拒絕我的求婚,我以為他是不夠信任我,也還不夠愛我,原來…原來他隻是沒做好跟家人說清楚的準備!”
傅岐笑起來,歡快幸福地:“蘇秘書,小俞還小,他還是個小孩子,他和我不一樣,他經曆的還少,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去面對這些壓力,你說對不對?我應該去解決這些事,給他一個驚喜,讓他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蘇薇薇當時有勸他,可那些話傅岐半個字都沒記住。他聽不進去,也失去了思考能力,他隻一心想着要去小沽,一定要早日把這件事解決,一定要跟聞俞一輩子在一起。
愛情令人降智這件事在傅岐身上亦可見,他如今叙述着當年的自己,語氣裡都是嘲諷。
“不瞞大家說”,傅岐坦然微笑,面對衆人,一字一句,“在那一刻,我的智障程度和老幾位不相上下。”
年紀輕輕的大總裁在說自己是智障,大家互相看看,默契地沒人笑出聲來,都安靜等傅岐繼續講。
“改了小俞的密碼後,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入侵了愛人的隐地,那瞬間,什麼鎮定自若、什麼分寸得體,呼一下全消散了,我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後怕——幾乎不加思索,我将小俞的手機塞進了我的水杯。”
不知道是誰先笑了出來,緊接着一傳二,二傳三,整個人群都發出悶悶的笑聲。
傅岐也跟着笑了幾聲,沉啞、短促。
“等小俞發現自己沒帶手機回來找時,我正擺好了要挽救手機的造型,故意摔碎的杯子碎片在我手邊,專門準備的熱水從桌上流到地面,小俞如我所願,絲毫沒想起手機的死活,他隻在乎我有沒有傷到燙到,他揪心的樣子讓我最後一點猶豫都沒有了。”
關于那一天,我也有自己的記憶。
畢業兩年,我拒絕了傅岐安排我進世钊工作的機會,加入了一家初創工作室做文宣。雖然傅岐說我足以勝任大型企業的企宣文化方向,但我看來,那總是傅岐對我的濾鏡,他常覺得我什麼都好。
工作室的老闆極有網感,會抓熱點,在流量為主的時代白手打起絕好的牌,跟他工作兩年,我也攥下一筆蠻可觀的存款。傅岐淹死我手機的這一天,我本想偷偷出門給他買禮物,到商店才發現自己一時情急忘帶了它。
灰溜溜到家開門的那一刻,我聽見客廳一聲砰響,緊接着是傅岐“我靠”的聲音。我趕緊跑進去,連鞋都隻來得及換下一隻——我看見傅岐半跪在地上,碎裂的杯子紮進地毯,散落的熱水馬上滾到他的膝邊,而他,還在毫無顧忌地伸手去撈那隻浸在水裡的手機。
眼看他就要一手鑽進冒着騰騰水汽的熱水窪裡,我三步并兩步拽住他的手臂,急急忙忙查看他有沒有傷到時,傅岐手一勾,攔着我的後頸吻我。他力氣大的驚人,又吻的尤為仔細,等我再回過神,他已經抱着我坐到了沙發上。“一會再收拾”,傅岐說,“寶貝兒,我不小心把你手機泡了,别生氣好嗎?”
我沒有生氣。
我抓他的手,一點一點檢查,看有沒有落下細小的傷痕。
傅岐又吻我。
過了一會兒,他不知道從哪拿出一個最新款手機,拆開包裝,讓我看看喜不喜歡。我緘默了得有一分鐘,因為這款手機正是我計劃買給傅岐的禮物,可因為忘帶支付工具,我又空着手回來了。
窩在傅岐懷裡,我把我的計劃一五一十講給他,那個時候,傅岐的表情大概隻能用“心花怒放”來形容。
我不明白他一個霸總怎麼能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哄成花,而為了不讓傅岐後知後覺地認為我在畫大餅,我拿過他的手機,鄭重地下載了某自動接收轉賬的軟件,并往裡面轉了五萬兩千一百塊。
傅岐笑吟吟看着我,問我這是什麼。
我明知道他在問軟件是什麼,可我還是腆着臉說,這是彩禮。
很接近結婚的一個詞語,傅岐抱着我,眸子裡閃着欲眠似醉的水意,潋滟之中全是我當時沒看懂的情緒。
傅岐說:“死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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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傅岐說:“沒有猶豫,沒有準備,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我再次到了小沽。”
不同于第一次來小沽時一行人的肆意和亮眼,傅岐這次不想張揚。他精心挑選了樸素而正式的新衣服,白T恤和黑色牛仔褲,搭配一雙沒有任何品牌标志的球鞋,為了遮住他那張脫離群衆的俊臉,蘇薇薇還給他戴了一個鴨舌帽,讓整個人顯得更不起眼。
蘇薇薇曾因為嚴重超速被吊銷了駕照,傅岐便開車載着她,兩個人一起奔小沽去。路上傅岐還在囑咐,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她一個女孩子都不能随意下車,蘇薇薇敷衍着答應,沒告訴他其實後面還跟三倆坐滿安保的車。
總裁為愛失智,做秘書的總不能跟着沒腦——這是後來,蘇薇薇總結給傅岐的箴言。
傅岐說:“到小沽時是下午,找到小俞家時太陽已經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