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下……
不對啊。
我猝然擡頭,看向了傅岐的手機屏幕。
他那手機十分随意地丢在茶幾上,經過剛才一陣搬弄,正莫名其妙的亮着。
顔色慘白的信封和屏幕一起鎖着,雖然看不見裡面的内容,大概的記憶還是有的。
“雨又下起來,淹沒我的口鼻,我幾近窒息。所以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去殺掉你了。”
四十幾個字,我利利索索背了一遍。
但這封信不對。
開頭三個字“緻傅岐”,像極了我的筆體,拐彎垂豎的習慣幾乎一緻,甚至連我本人在第一時間都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可“傅岐”,不是我刻進心底的那兩個字。
我思索起來。前三封信内容的指向性很明顯,确實是寫給傅岐的,可收件人語焉不詳的第四封和并不是我寫下“傅岐”名字的第五封,又真的都是寫給傅岐的嗎。
疑問句,但陳述,答案忽然在心裡有了苗頭。
與此同時,蘇薇薇降下辦公室的投影大幕,落地窗簾一遮,光亮登時就剩下面前大大的四方塊。
關于聞瑕姐,所有能得到的信息公布于三人一鬼面前。
傅岐仰頭看,神色尤其認真。
吳塵大緻還沉溺在傅岐的筆迹裡,他盯着手看,又側視蘇薇薇身旁的合同,垂着腦袋,我看他一時半會沒有擡頭的打算。
我也沒看。
經曆一遍,再欣賞一遍,純粹找虐。
我就琢磨信的事兒。
柳白楠這玩意兒惡心人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總自诩清高孤傲,再想找到我藏起來的那個東西也屑于偷改我的遺書,那是誰,模仿我的字體,偷偷代我寫下傅岐的名字。
“這些筆錄、證詞”,蘇薇薇輕擊遙控,一張一張慢慢翻,“還有剛才那老頭的表現,足以确定張瑕就是小聞的胞姐,聞瑕。”
“她不敢出現在人前,就是在躲聞家人,對嗎?”傅岐的聲音:“她躲聞保東,也躲小俞。”
“猜測是這樣的,以她…他們的出衆長相,有柳白楠護航的話,在娛圈混成粉紅不成問題,但她如此依賴柳,大概是從來沒想過要露臉……也沒想過聯系小聞,她過于謹慎了。”
是啊,謹慎的我差點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走了下神,我趕緊手動捂起耳朵,擋住他們對話的聲音。我閉起眼,想,想是誰動過我的東西。
“看這裡。”我下意識睜了眼,一張圖片的角落位置被拉放滿整個屏幕,模糊成一片像素點,離遠點眯起眼,才能勉強看清是個人的輪廓。
“謹慎一疏,這張照片裡有個熟人。”
照片混在一堆文件裡,沒有名稱,隻有亂七八糟的字母和數字,摸不透是什麼時候拍的。裡面聞瑕姐沖着鏡頭清淺微笑,旁邊短發女生露了半張臉,繃着、看起來不好惹,右下角落就是那團模糊的像素點,貓着腰、鬼祟,照在鏡頭裡的一張臉,縮小後,竟然如此熟悉、好認。
我們都認識。
是辛然。
……
堆塞的畫面如大霧撥開,緩緩浮現在腦海之中,記憶一幀一幀漸進呈現。
腦袋疼的像是要暴裂開,想閉着眼昏過去,蒙頭就潑來摻着冰塊的生水,脖頸被大手狠毒掐住,故意地時緩時急,窒息感罩着,生生又清醒過來——已經說不清是夢還是現實,血糊着睜不開眼,不遠處的人影拿着棍子鞭子,甚至還有一把反着光的尖刀。
但我知道,他們拿的刀都不開刃的,砍身上隻是疼,死不了。
“聞俞,你就這麼願意待在我身邊?打死你都不怕?”柳白楠嫌我身上不是血就是土,下不去手的髒,就掐我的臉,掐到紫,掐到沒知覺。
痛時不吭一聲的代價是張嘴就冒血泡,柳白楠嫌棄地後退,我咧嘴就給他笑:“……打是親罵是愛,柳哥,我們是雙胞胎,愛上同一個人太正常……”
柳白楠不會聽我胡扯,他也不信,但他還是會輕輕放下我的臉,然後用腳踢我的頭。
這種時候,我身邊就會跪着瑟瑟發抖的辛然。
柳白楠說,我們都是被傅岐扔掉的玩偶,他好心撿回來,然後物盡其用。辛然認了命,我不能認,我用和聞瑕姐一樣的臉,跟柳白楠談情、說愛,柳白楠說我能裝,罵我惡心。有時候打的太重,忍不住不叫,我就瞪他、盯他,恨不得拉着他一起撞死。
可我不能,我還得找他們害死聞瑕姐的證據,我還得等他背後的那個大人物出場,我還得活,我必須得回去給傅岐好好認錯。
辛然一開始和我是有仇的,他怨恨我搶走了傅岐,會在柳白楠給我喘息的空檔裡偷偷擰我手臂,擰的通紅,再偷偷的揉。辛然會掉眼淚,說這輩子沒見過我這麼作的,放着好好的傅岐不要,自己過來給柳白楠當狗。
每次他提到傅岐,我都會靜靜地停下幾秒呼吸,像被風化的雕塑,手腳都不會動了。
辛然會講他跟傅岐的事,但這幾次他沒有胡編騙我,而是實實在在的說。他說傅岐性格冷淡靜默,也就喜歡安靜不多話的人,最讨厭吵鬧和大笑,傅岐厭惡别人碰他的東西,不會把床伴帶回任何私人領域,他工作時被打擾會暴怒,溫存時也通常不會留情,狠、瘋,隻顧自己。
辛然說,他有一次不小心咬了傅岐的肩膀留了痕迹,被他一巴掌打的發暈。
辛然說,他是傅岐身邊人裡唯一可以坐專屬電梯上樓的人,但隻能在辦公室外面等,有一次他忍不住去敲門,卻連傅岐的面都沒見到,直接被李秘書狠狠罵了一頓。
辛然說,傅岐安排他學了很多東西,讓他在面對上流人士時不至于露怯丢傅岐的面子,辛然說,傅岐這個人把面子看的比天大。
辛然說,他感覺他是真的愛過傅岐。
但辛然說:“其實吧,傅總他和柳哥一樣,都是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冷漠多疑又無情,是天生的掌控者,是上等人,是我們永遠夠不到的特權階級,所以愛也白愛。”
辛然會問我,你愛傅總還是愛柳哥?我不說話,他就嘲笑我,說我腦子有病,像個瘋子。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辛然就突然不憎惡我了。我挨打,他跪着陪我,有時替我擋幾下,被棍子敲的滿頭血痂,血流下來進眼裡,辛然說那瞬間他感覺像是瞎了。
他說,他不懂我在堅持什麼。
柳白楠在時,他就拉我的小臂,讓我和他一起給柳白楠下跪,我不跪,辛然急的掉眼淚,“跪下,跪下就不挨打了。”
渙散的瞳孔裡是柳白楠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血氣上湧,揮開辛然,即使五髒六腑都在喧嚣痛苦,我也直起腰杆。
辛然的手簌簌地抖,半邊臉腫着,是柳白楠打的,他問我,聞俞,你和聞瑕是不是一樣都他媽的不怕死?
吐淨嘴裡的血腥需要全身的力氣,我反手抹抹嘴,抓着柳白楠的衣領子故意去親他,親空了,柳白楠還是被惡心的夠嗆,他說,你他媽真以為你是聞瑕?!
他也抓我的衣領子,不過是摁着我的腦瓜子去撞牆。
辛然抱我的小腿,怕柳白楠真殺了我,但他力氣太小,抱半天反倒被我掙紮的腿給踢遠了。
辛然的樣子總有些好笑,柳白楠扔下我,用鞋尖勾他的臉,笑了一會才說:“怎麼,情敵變戰友?要不要給你放一首駝鈴啊?”
辛然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斷斷續續,生怕給柳白楠昂貴的皮鞋弄上他的哈氣。但總體,柳白楠對辛然是滿意的,他放過他,轉而對我道:“聞俞,你到底為什麼留在這呢?嗯?為了聞瑕?可是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
“是愛”,我糾正柳白楠,“我愛你,就像聞瑕也愛你,我們是雙胞胎,我愛死你了。”
柳白楠嗤笑一聲:“哦,愛嗎?”
他轉轉手腕,語氣溫和:“小俞啊,那你猜猜看,是你先在‘愛’裡說真話,還是先被……失手打死呢?”
他喜歡拍戲,更擅長演戲,語氣從溫和到遺憾的轉變不消半秒鐘。
“你死了”,柳白楠俯下身,正好遮住了我視線内全部的光亮,陰影攏起,他湊近我耳邊,“傅岐怎麼辦呢?”
我竭力控制臉上的肌肉,露出完美的微笑:“他愛咋辦咋辦,一個破産的廢物,拿什麼養我?”
柳白楠挑了挑眉。
“你是這樣的人?我不信。”
“你知道傅岐找過你很多次嗎?來我這,求我讓他見你一面。”
我說不出話,隻能微笑,因為我怕一張嘴,心髒會從嗓子眼裡掉出來。
柳白楠又掐我的臉,把我彎起的嘴角強硬抹平,随即招手,叫來幾個人把我和辛然扔回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