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與喧嚣拉回了周珞石的意識。或許是接收到了主人的命令,八個持槍保镖退回了黑暗中,整條走廊裡隻有他們兩人。
“哥哥。”金發男人的每句話都會加上這兩個字,很慢很重,像咬牙切齒,又像濃情蜜意,“你抛棄我在七年前,對待我像一條狗。今天,又要這樣嗎,再一次地?”
“為了練習你的身體形狀,當你小時候,你玩籃球,哥哥,You know what?我就是那顆被你扔來扔去的球,無用的,壞掉的。”
周珞石皺了皺眉,下意識要糾正這颠三倒四的翻譯腔中文,就像小時候做過的無數次那樣。可他忍住了這份紮根于骨子裡的習慣,問:“是誰告訴你,我要結婚?”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聽到這個聲音,金發男人下意識痙攣了一下,腔調奇怪地回答:“熊勝林。”
周珞石略一思索,已明白了過來。他不準備解釋。不是不想,是不會。在他當哥哥的這些年裡,他會的是命令與教導,從來不是解釋。七年前學不會,現在也學不會。
他隻是垂下眸,用掌心擡起男人的下颌,漫不經心地說:“你長高了。”
2、5、8,是兩人的遊戲與小秘密。伸出中指與食指,這是2,代表完成得不好,臉放進來會被夾一下。伸出拇指與食指,這是8,代表完成得不錯,但還有進步空間,臉放進來會被搓搓。五根手指,代表完成得完美,Bryan會将臉貼上去,享受哥哥少有的摸臉殺。
在這熟悉的肢體動作下,意識還未行動,側臉已經下意識蹭了蹭那掌心。反應過來後他迅速抽離,憤怒吼道:“你沒有心!”
周珞石問:“你回來找我,是想如何?”
金發男人退後一步,理了理衣領,冷冷地說:“當然是帶走你,關起來,讓你永遠失去機會抛棄我。哥哥,我給你一個夜晚的時間,緊緊思考,主動跟我走。”
他說完,深深地看了周珞石一眼,帶着保镖離開了酒吧。
當晚,周珞石回到家,微醺的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時隔多年,回憶那些事情,需要輔以加冰的白蘭地。
時間倒帶回十四年前——
射手座的他生于十一月底,九歲那年,親生弟弟在他生日這一天因病夭折,從此生日變成祭日。
打破這一切的是Bryan的到來。
十五歲的少年周珞石重新有了一個弟弟,生日重新有了蛋糕與歡笑。
福利院裡關于Bryan的資料少得可憐,隻知道他是在冬天夜晚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那年他才三歲。他沉默寡言,總是縮在角落裡看别的小朋友玩樂。偶爾有家庭想領養,也因他從不開口說話而失去耐心,最終放棄。直到遇見周珞石的父母。
八歲的Bryan被領養回家後,展現了驚人的聰明。他會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吃飯時坐得筆直,熟練使用筷子,洗頭、洗澡、澆花等事情一遍就學得十成十,壓根不是福利院工作人員口中的“智力低下小老外”。
隻不過,他每做完一件事情,都會看向周珞石,不确定地輕聲喊道:“哥哥?”等周珞石點頭表示肯定,他才會高高興興地去做下一件。
身為英語老師的周母開始教Bryan英語,并派周珞石教他中文。
不過周珞石另有打算。
作為母語使用者,Bryan很快掌握了常用的英語詞彙,平日裡能用英語與周母流暢交流。可對于中文,隻會一些“桌子”、“椅子”、“喝水”這樣的簡單詞彙。
終于到了周珞石出手的時候。
在那個決定Bryan基本價值觀的夜晚,周珞石神神秘秘地把人叫到房間,嚴肅地說,他要告訴弟弟“the most important Chinese tradition”。
他偏科嚴重,英語更是爛得不行,平時隻要能及格就全家燒高香了。天知道他背了多久才記住這倆複雜的英文單詞。
Bryan立刻站得筆直,同樣嚴肅地看着哥哥:“The most important?”
周珞石點點頭,繼續忽悠:“每個中國人都必須知道的事情。Every Chinese,know.”
Bryan洗耳恭聽。
周珞石拿出一張紙,上面布滿他龍飛鳳舞狗爬般的字迹,從上到下寫着——
三綱五常:
君為臣綱
父為子綱
夫為妻綱
兄為弟綱
他先念了一遍,Bryan自然是聽不懂也看不懂的,隻凜然地盯着紙,仿佛那是聖旨。
周珞石一邊翻英漢詞典,一邊用手比劃,說得口幹舌燥,終于讓Bryan明白了“君、臣、父、子、夫、妻”各是什麼。
“兄。”周珞石又說,“就是哥哥。”
Bryan眼睛一亮,重重點頭:“哥哥!”
解釋“綱”時,周珞石說破了嘴皮,Bryan隻疑惑地看着他,搖頭表示不懂。
“就是……”周珞石眼睛望天,絞盡腦汁地檢索着他貧瘠的英文詞彙庫,說,“就是——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