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澈仍然看不出什麼異樣,隻好收攏飄散的思緒。他朝夏甯微微一笑,輕巧地撥轉話鋒帶過這個問題。
“你要這麼擡舉,一會兒就要變成各種商業互捧了。”
夏甯輕笑了聲,便不再說什麼,轉頭繼續簽着下一份。簽好後便将手上的海報擺放在淩澈面前。兩人接着井然有序地簽好了一份又一份。
房内再次陷入靜默,笑笑無奈開口,“那...兩位老師有沒有對彼此的哪一場戲印象深刻呢?”
淩澈灑灑落筆,再将簽好的海報擺放在一側。夏甯遞海報時,他的視線總會不經意落在她的無名指上。欣慰的是她先前受的傷已經好了大半,而缺的那一角指甲也已長了出來。
“有哦,有一場戲還挺讓人意外的...”
淩澈故意吊着胃口,簽好眼前的海報後才緩緩開口。“不要看小夏柔柔弱弱的,前幾天拍的那場打戲非常精彩。”
“那算什麼打戲啊?隻是我單方面挨打而已”,夏甯笑着回應。
淩澈接過她簽好的明信片,言語間毫不掩飾對她的肯定。“挨打也是打戲的一部分,而且挨打可是很難的。一不小心就弄得都是傷...”
“還好都好全了...”
夏甯埋頭簽着面前的明信片,裝作沒聽見他話音裡的疼惜。再擡頭時,直視淩澈的目光平靜淡然,卻不知怎地還是讓淩澈感到些微的别扭。
“說到打戲,前輩的經驗比我豐富多了。有沒有哪一場打戲讓你特别有印象的?”
“嗯,我想想...”
借着回複這個問題的時機,淩澈幹脆望向她。裝作在回憶過往,視線卻直勾勾地打量眼前人。
心裡藏事的夏甯被他盯得發怵,深怕埋藏的心思會被看穿。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故作鎮定地往明信片上簽名。
沒曾想正是這一瞬間的躲閃,讓淩澈心裡有了個模糊的猜想。
夏甯心裡有事,而且這事十有八九還與他有關......
但這終究隻是他的猜想,此刻的他也沒有任何立場與她對峙。壓下紛亂的思緒,淩澈淡笑道,“我記得有一次要被扇耳光,但對手演員一直下不了狠手,老是拍不出導演想要的效果,來來回回被扇了不下二十次吧。”
夏甯手裡的動作一頓,眉頭不自覺地緊鎖望向淩澈。
“...很疼吧?”
這下意識的心疼将他紛擾的思緒一掃而空。仗着有人心疼,淩澈繼續将陳年往事給翻出來。
“疼,怎麼可能不疼?臉都被打腫了...”
“還有一次是被打趴在地,拍完後後背全是淤青...”
夏甯聞言心生不忍,明知是些往事,還是忍不住心疼地看向他的後背。
對上她滿眼的心疼,淩澈的心像是被她溫柔地捧在手心裡疼着護着。眉眼染上綿延的柔情,連帶着語氣也跟着溫柔了幾分。
“但現在被人心疼着好像也沒那麼疼了。”
琥珀色的眼眸淌着似水柔光,垂在額前有些淩亂的浏海為他添上幾分少年般的無邪。這一副她很是熟悉的明媚笑顔,已不知讓她心動了幾遍。
眼前人仿佛承載了世間所有的美好。
但她卻沒有能承載這份情感的自信。
夏甯生硬地轉頭,默默完成手上的作業。筆尖下不再流暢的一筆一畫卻曝露了她此刻的心思。
正午,笑笑在接到場務的電話後便出門去領盒飯。房内一片靜默,隻剩下筆尖傳來的窸窣聲。既然誰都沒說話那也沒什麼好拍的了。淩澈按下相機的開關鍵停止了拍攝。視線的餘角捕捉到身側的夏甯,她依然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專注地完成手上的作業。
夏甯無視他的目光,低着頭将所剩無幾的明信片簽好。但偏偏越是想要無視,就越是在意。
心緒不甯的她着實沒信心面對淩澈的注視。她幹脆一個側身,面朝無人的角落整理起随手被放置到茶幾下的文具及零食。
這一些微小的肢體語言都被淩澈看在眼裡。他的猜想似乎已得到驗證,但他不願去細想這背後的原因,害怕真相隻會讓他更不堪。
草草将心緒埋藏,卻不知埋下了苦悶的種子。
淩澈迅速将剩下的明信片簽好,便開始收拾起桌面來。他試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閑聊,夏甯嘴上自然地回應,眼神卻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閃。
梗在心頭的刺存在感愈發強烈。淩澈本想無視,卻總是會不受控制地去反思自己的行為。
難道是他哪裡冒犯了?還是說他有哪裡讓她不舒服了?
多慮不停澆灌着他的内心,煩悶漸漸長成藤蔓緊緊勒着他的内心。
淩澈再也沒法忍受内心的拉扯。既然琢磨不出來,那就當面解決。
“夏甯...是我讓你不自在了嗎?”,他也顧不上解釋,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如果我有哪裡讓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但...能不能讓我知道我哪裡做錯了?...”
夏甯聽出他話音裡的小心翼翼。明明他沒做錯什麼,卻還是開口向她道歉。
内心強烈的不舍與愧疚不斷刺痛着她。
夏甯索性走向牆角,将兩人的距離拉開。她沒自信直面淩澈,便蹲在牆角處收拾起茶幾邊的雜物,背對起他來。
“沒有啊,怎麼會呢?”,故作輕松的語氣,還巧妙地反問淩澈。仿佛奇怪的人不是她。
意料之内的否認。
夏甯輕飄飄的回應沒能讓淩澈心中的煩悶得到解脫。無法宣洩的情緒漸漸在内心膨脹。
“前輩能将那個環保袋遞給我嗎?”
夏甯依舊背對他,像是沒事人一樣開了口。
想到自己滿心歡喜來見她,她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沒有預告、沒有審判,連讓他彌補修正的機會都不給。
就這樣無聲地将他推開。
這一刻所有的焦躁、委屈與不甘,化作成串的氣球在他内心不斷膨脹又爆破。轟轟烈烈地将他的自控瓦解,任由洶湧的情緒将他吞噬。
他撿起腿邊的袋子走向夏甯。
眼前的事物突然被一層黑影覆蓋,夏甯意識到淩澈就在她身後。小動物般的本能讓她驚覺出危險,不敢擡頭看向他。
淩澈一手扶着面前的牆,一個俯身向前,将手裡的袋子遞到她面前。而蹲在地上的夏甯像是誤入獵人圈套的小動物被他圈在身下。
“沒有?那你為什麼不看着我?”
耳畔傳來溫熱的氣息,惹得夏甯一陣激靈。熟悉的低沉聲線失去平日裡的溫度,咄咄逼人的質問仿佛是淩澈所下的最後通牒。
夏甯不想面對他,但又無處可躲,無助地蜷縮在牆角動彈不得。
“...沒、沒有...”
微微顫抖的聲線,讓淩澈回過神來。淩澈低頭看向她的頭頂,微微歎了聲氣便站直身,向後拉開彼此的距離。他有很多話想問,但更不想像現在這樣吓到她。
這時笑笑推門而入,夏甯趁機從他身邊溜走。淩澈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上前接過自己的盒飯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或許退這一步對此時的兩人來說才是最優解。
“嗯?淩哥怎麼這就走了啊?”
笑笑的疑問沒等來夏甯的回應。她好奇地回頭看向夏甯,卻發現她情緒低落。
“甯甯姐?甯甯姐?沒事吧?”,笑笑忍不住擔心問道,“...你跟淩哥吵架了?”
“沒事......先放着吧我待會再吃”,夏甯搖了搖頭,拒絕笑笑遞出的盒飯。笑笑見她面露倦色,便也不再打擾,拎着自己的盒飯回房去。
房内隻剩她一人。
淩澈受傷的神情,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每一處都讓她不舍。趁眼前的身影淡去以前,夏甯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頰,卻連一點殘影都留不住。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明是冰冷的質問,卻讓耳根處發熱。夏甯讪讪摸了摸發燙的耳尖,仿佛那是他殘留的餘溫。
慶幸方才沒被他看出來。
不過觀察入微的淩澈遲早會看出端倪。
還是盡早處理掉吧......
夏甯默默在心裡打定主意,将這冒出頭的情愫扼殺于此。
自那以後,淩澈再也見不到夏甯的身影。
那天冷靜下來後的他立刻便後悔了。他斟酌着字句,鼓起勇氣給她發去信息。
字裡行間都寫滿了歉意,卻還是會害怕詞不達意,沒法将他心中的愧歉說出。
十分鐘、三十分鐘、九十分鐘、百二十分鐘...
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淩澈慢悠悠地抓起手機查看。這期間太多的通知都不是她的,随着時間的流逝他也不再抱任何的希望。
夏甯:沒事
淩澈猛地坐起身,黯淡的眼眸裡終于閃現一絲光彩。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出幾個字,随之又将其删去。
梗在心頭的刺還未被拔出。他想繼續探究,迫切想知道她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卻又矛盾地不想窮追不舍,顯得自己很急躁。
算了,與其在這邊瞎想,還不如等到見面的時候再打算吧。
按下心中的煩悶,淩澈随手将手機放到床上,倒回被窩裡悶頭就睡。
不曾想他的希望落空了。明明兩人的房間隻是幾步之遙,卻硬是碰不上面。
這幾日夏甯像隻小兔子東躲西藏。給她發去的信息,她依舊會回複。但若是進一步約她見面,就隻會得到她蹩腳的推辭或無視。
就連笑笑也拿她沒辦法,隻能每日三餐都給她送去盒飯。
好幾次淩澈經過她的房門,擡起的手停滞在空中。猶豫片刻後他還是沒有敲響房門,害怕迎接他的隻會是更難以挽回的局面。
他從未感到如此挫敗。
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他就已經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好不容易前進的一步,隻等來了她的後退與躲藏。
俗話說得好,要死也得死得明白。
他不甘什麼都還沒說出口就被迫草草收場的結局。值得慶幸的是這樣煎熬的境地很快便結束了。
随着台風離境,《許你盛夏》的拍攝也正式恢複。終于讓他等到這一天,他就不信夏甯還能再躲着他。
“..有受傷嗎?..您可以告訴我的啊..嗯...我這邊拍攝快結束了,我過去看您吧...也不好一直麻煩人家..怎麼會麻煩呢...”
轉角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原來幾日未見竟是能讓人如此想念,心裡頭的煩悶也奇迹般地煙消雲散。
再也無法躲藏的小兔子近在眼前,但她言語裡的擔憂又像是無形的繩索懸起他的心。
“怎麼了?家裡出了事嗎?”
這一次,他不會讓她再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