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很好！可以了。辛苦了——”

“謝謝，大家都辛苦了～”

漫長的拍攝在攝影師的一聲令下宣告結束。夏甯伸展着胳膊，松松因長時間拍攝而有些緊繃的肢體。還未踏出攝影棚，便見笑笑一臉焦急地望向她。

“怎麼了嗎？”

“甯甯姐，我剛接到電話，外公他......”

家裡出了事，夏甯也不便繼續接下來的行程。幸得成哥的協調，後續的行程得以往後推延。處理好工作事宜，夏甯便馬不停蹄趕回到公寓。快速收拾簡易的行李後便再次啟程趕往機場，以便能夠搭乘最快的那一班機趕往外公所在的城市。

今早外公心髒病發倒在家裡。慶幸的是鄰居劉伯伯正好上門，這才及時将外公送往醫院。雖然已經從劉伯伯那裡得知，外公已獲得救治并沒有危及到生命。接下來要進行的手術也不複雜，等她趕到時手術也多半已經結束了。

即便如此，夏甯心裡還是覺得後怕。

要是鄰居那個時候沒上門......

為什麼沒能盡早發現外公的病情？為什麼能那麼心安理得地讓外公獨居了那麼多年？

無數的自問、無數的假設，充斥着她的腦海。焦急似烈火不斷燒灼她的内心，不安似潮水将她淹沒在無止盡的自責之中......

嗡嗡——

手機傳來的陣陣震動将她拉回到現實。

淩澈：知道了，我這邊結束後就趕過去

淩澈：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淩澈：别忘了吃飯

淩澈：有什麼事就聯絡我

幾句話便能将她焦急不安的心給稍稍撫平。夏甯忍不住攥緊手機，試圖從字裡行間感受到戀人的溫度。原來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如此依賴他。

真希望這個時候他能在身邊......

抵達醫院時暮色也已降臨。這個時間點大廳依然人來人往，行色匆匆的夏甯穿梭于此也顯得再尋常不過。方才一下飛機便接到通知，外公的手術順利完成，目前并無大礙。但在見到外公前，夏甯内心依舊焦灼不安，驅使着她直奔醫院的住院大樓。

21-01、21-02......

腳步停在 21-03 的門外，夏甯輕手輕腳地将門推開。

随即一個瘦削的身影映入眼簾。夏甯輕步向前，躺在病床上的外公瘦削的手臂上插着數個管子，病床的周圍也被數台儀器給包圍。

擱下手中的行李，夏甯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避開手背上的管子，輕輕握起那骨感又布滿皺紋的手。手心傳來微涼的觸感，但依舊能感受到脈搏傳來規律的震動。

夏甯一直懸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或許是時候再向外公提議讓他搬過來的事了，夏甯心想。雖然她确實沒法貼身照顧，但至少比讓他老人家獨居來得讓人放心。

吱呀——

思緒被一陣聲響打斷。

房門突然被推開，夏甯回頭一看，隻見兩小孩正互相推搡。

“...巧克力的是我的！”

“你剛剛明明就說要草莓的！”

随即便見一婦人也跟着走入病房。“噓——！說了幾次這裡是醫院，再吵就都别吃了！”，婦人面色不悅地訓斥還在争吵的孩子們。

孩子們的争吵突兀地停下，他們注意到了病床邊的夏甯。兩人睜大着雙眼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再往裡走。而他們身後的婦人也同樣注意到了她，面露尴尬地朝夏甯道歉。

“哎呀，不好意思啊，沒注意到有人......”

見母親向自己招手，兩個小孩會意，一骨碌地躲到母親的身後。母親客氣地笑着，目光卻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坐在病床邊的這一位陌生人。

“你......你是我爸的學生吧？哎，真是有心了，還特意來看他。”

母親領着兩小孩走到房間深處的沙發，手指一指，“你們兩個都坐到這兒來。别給我亂跑。”

安頓好孩子們，母親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轉過身來直視夏甯的視線裡已多了層警惕，面上依舊帶着客氣的笑，言語間卻都是露骨的試探。

“不過，這消息也傳得太快了些......你是怎麼知道我爸他住院了啊？”

夏甯在第一眼時便認出這位婦人來。

自他們走進這個房間起，夏甯的視線就沒再離開過婦人身上。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卻沒能抹去她們倆極為相似的眉眼。

哪怕眼角處多了深淺不一的細紋，哪怕漂亮的桃花眼因略顯沉重的眼皮而不再靈動，哪怕身形也比記憶中圓潤了不少。夏甯在第一眼時便确信，眼前的這一位，是她。

腦海裡曾編織過無數兩人碰面的場景，但沒有哪一個與此情此景相似。更從未想過還真會有這麼一天，而這一天竟是今天。

命運果真喜歡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捉弄一把。

嗡———

耳邊響起惱人的鳴聲。身體率先作出了反應，似乎是本能在警告她即将迎來的難堪。

“...喂、喂，怎麼不說話？......你真的是我爸的學生嗎？”

婦人從未放下對她的懷疑，而她種種略顯怪異的反應更是加劇内心的警戒。嘗試呼喚幾次未果，婦人的面色也升起一絲煩躁。索性走向她、站到面前朝她招手，試圖喚回這奇怪的陌生人的注意力。

嗡——————

耳朵裡隻剩下惱人的耳鳴聲。

夏甯機械似地看着她向自己走來。望着她不停開合的雙唇，意識卻沒法捕捉到隻字片語。這一瞬間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官，隻剩下麻痹無意識的軀殼。

等到她回過神來，她已走在醫院大廳正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臨海城市的濕冷空氣裹挾着刺骨的寒意。一踏出室外便被陣陣夜風撲面，淩澈忍不住攏了攏脖頸上的圍巾。視線回到手裡的手機，依舊還是沒有夏甯的消息。

内心的擔憂再次攀上他的眉頭。他試着撥去電話，撥号聲持續地播放着卻依舊未能等來她的回音。不一會兒撥号聲也停止，未等電話留言的提示音響起，淩澈便将電話給挂斷。

望向夜色濃重的天幕，内心再次被不安萦繞。

夏甯究竟在何處？為什麼不在醫院？為何不接電話？

此刻的他有無數的疑問，但也僅僅停留于此。他實在沒勇氣往更深更壞的情況去想。

深吸口氣，冬天冰冷的空氣瞬間充斥肺腑，也稍稍澆熄内心的焦灼。不再耽誤時間，淩澈走向停靠在路邊的計程車。

“靓仔，去哪啊？”

“......老城區光明街3巷。”

沒過多的猶豫，淩澈最終還是報出了外公家的地址。

此前他便已收到笑笑的信息，鄰居劉伯伯有幫忙上門查看并未發現家中有人。但他也實在不知該從哪裡開始找起。

自打他察覺出夏甯的不對勁之時，他便已動用他所能聯系上的人脈，盡一切所能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内獲得她的消息。然而區區失聯幾個小時、還是位回到自己故鄉的成年人，淩澈再怎麼想也難以獲得更多的幫助。

他與笑笑幾人也曾聯系過醫院查詢數次，得到的回複都是隻見到一位帶着孩子的婦人，沒人曾見過夏甯的身影。但憑着他對夏甯的了解，外公出事她定會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

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不得不離開醫院？

淩澈着實想不通，内心被不安占據的他更是沒法分神再忘深琢磨。這是一個他不熟悉的城市，他甚至還未來得及一窺夏甯在這個城市留下過的足迹。要想從這諾大城市中找出一人的他猶如落入迷宮的螞蟻，毫無頭緒、隻能先從他熟悉的地方開始，一點一點将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都翻遍總會把人給找出來。

嗡嗡嗡嗡————

被擱在地闆上的手機再次傳來震動聲。

夏甯微微從膝蓋上擡起頭，盯着那不斷震動的手機，直到屏幕再次暗去。

陣陣的頭痛伴随着耳鳴如浪潮般再次襲來。她隻好再将頭埋到膝蓋間，雙手抱膝将身子蜷縮起來，試圖讓自己好受些。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醫院回到這裡來，甚至記不清自己在面對她的時候做出了怎麼樣的反應。等到意識稍微明晰的時候，她已經站在外公家的玄關處。

許是回到這裡的熟悉感，不再需要強撐的身子仿佛一瞬間被卸去所有的力氣。夏甯堪堪用手扶着牆，卻也無力再往屋裡走，隻好就此坐了下來。

這麼一坐便坐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

明明眼下有着更為緊要的事。本應該守在病房裡的她，卻因為一場預料之外的會面而内心交瘁。如今隻能狼狽地坐在冰冷的地闆上。身體也似乎在看她的笑話，纏繞多時的頭痛與耳鳴并沒有看在時間的份上逐漸消退。

蜷縮在漆黑冰冷的角落，任由内心滋長的失落與虛無互相拉扯，将自己逐漸拽入那暗不見底的泥潭中。

嗡嗡嗡嗡————

手機再次傳來震動聲，劃破了這一片黑暗的靜谧。

夏甯呆滞地看向再次亮起的屏幕。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将她築起的屏障給強行擊碎。

扣扣扣————

“夏甯？夏甯，你在裡面嗎？”

熟悉的聲音在門後響起。夏甯猛地擡頭朝聲音的源頭看。

“夏甯，你在裡面對吧？”

夏甯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因麻痹而不利索的雙腿使她的步伐踉踉跄跄。此刻的她猶如溺水者拼了命似地朝前方伸出雙手。

手舉在半空中、正準備再次敲下去時，門便被打開了。

“淩澈......？”，夏甯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似是要确認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幻覺，她顫巍巍舉起手想要觸碰他。

淩澈一把牽過她的手，滿是心疼地握進懷裡。

“嗯，是我。”

手心傳來确實的溫度，愛人在身邊的安心感，讓她壓抑許久的委屈湧漸漸上心頭。唇瓣輕啟，腦海裡碎片般的想法卻沒法順利成句。

“沒事了、沒事了......”

溫柔的月光跟随着他的步伐一同跨入漆黑的屋内。淩澈一把将泫然欲泣的她攬入懷裡，熟悉的烈酒般的香氣夾帶着冬天的氣息闖入她的心房。

夏甯緊緊抱住戀人，在他的懷抱裡放聲大哭。

“先喝杯牛奶，面很快就煮好”，淩澈将杯子放下後，疼惜地親吻夏甯的頭頂，才轉身回到廚房。

夏甯捧起面前的杯子，對着杯口抿了一小口。溫熱的牛奶沁入身子，舒緩了她有些哭啞的嗓子，也溫熱了她冰涼的身子。

屋内和暖的燈光總會把人照得慵懶，緊繃已久的神經也跟着放松了下來。廚房裡不時飄出食物的香氣，看着淩澈在廚房裡忙活的身影，夏甯這才有種緩過來的感覺。頭痛與耳鳴也在不知不覺間放過了她。

沒過多久，淩澈捧着碗面放到她的面前。

“趁熱吃吧。”

熱騰騰的湯面上還擺着枚煎蛋，以及幾根菜心。看着面前這碗面，夏甯卻提不起胃口。轉頭看向淩澈搖了搖頭。

“多少吃點吧。吃不下了再給我”，淩澈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試着勸說。

對上淩澈滿眼的擔憂，夏甯也不再拒絕。拿起手邊的筷子，往碗裡夾起面條。軟硬适中的口感，配上鮮香十足的湯底，一下便讓她胃口大開。嫩白的蛋白鑲着一圈焦脆，蛋黃也恰到好處地保留了溏心的口感。就連不起眼的菜心，也意外地非常鮮嫩。

看着夏甯大快朵頤的模樣，淩澈懸起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手指輕柔地為她撩起散落到臉上的發絲再梳到耳後，“慢點吃，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做。”

吃了大半碗，夏甯的身子微微一抖，接着便打了個飽嗝。淩澈見狀，忍不住笑出了聲。見夏甯将碗推向自己，便心領神會地接過她的碗，接着吃起面條來。

屋内暖黃的燈光，身側淩澈嗦面傳來的輕微聲響，讓她感到心安。夏甯曲起膝蓋、雙手抱膝，将身子蜷縮在椅子上。冷靜下來後的她終于能将盤旋腦海許久的思緒捋清。

“我剛剛在醫院見到了我母親......”

淩澈震驚地停下手裡的動作，擡起的眼神裡驚訝之餘更多的是擔心。下一秒便見他擱下筷子、站到夏甯的身邊，一手攬過她的肩膀，安撫似地摩挲她的手臂。

夏甯順勢将頭靠在他結實的腰腹上，安靜地接受戀人的安撫。直到随着話語而躁動的心緒漸漸平複。

“她沒認出我來，還誤以為我是外公的學生......”，腦海裡浮現出當時的場景，與自己極為相似的雙眸中隻有對待陌生人的客氣與疏離。

“我曾想象過，或許哪天會再遇到她、那個時候又會是怎麼樣......”，嘴角上揚的弧度看上去有些苦澀，“她會不會覺得愧疚？有沒有後悔過？”

“我甚至壞心眼地想象過，她哭着求我原諒的場景......”

與現實對比，夏甯的想象到底還是過于貧瘠。一切的場景都是以她會内疚、她曾後悔為前提，而畫面也總在她的哭泣道歉下戛然而止。

“現在想來是我太天真了......”

“她看上去過得不錯，還有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看起來大概8、9歲左右吧......？沒想到長這麼大了還會突然多了弟弟妹妹......”

“夏甯”，淩澈蹲了下來與她平視。眼神細細在她面上遊走，邊觀察着她的神情，邊編織着安慰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