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群在四散奔逃,有零星的城民在大地上奔走,士兵們在遠處零散地集結。他們的身影是那麼的渺茫,就仿佛是在鐵鍋裡翻騰的油渣,怎麼跑也逃不出漆黑的牢籠。
越往甾染的方向看去,土地便愈發烏黑,仿佛那大火也無法将它照亮。古古駕馬往那一片暗色的地塊奔襲,離得越近,她便越是能看清那地上似乎洗不淨的污濁是什麼。
那是人。一排排倒下的人。他們的亮甲已然暗淡,鮮血浸入大地,凝固成一層厚重的亡殼。
她勒馬,聞到了空氣中焦炭般的氣味。四下都是殘骸、殘骸,她迷失了方向,去無可去。
就在這時,一夥人影進入了她的視野。她看到,南邊離城池有一段距離的空地上,聚攏着一群甾染軍裝的士兵,他們的旗幟被焚去了一半,人數也稀少,可是,起碼他們看起來還有紀律,不像是其他零散的士兵那樣雜亂無序。
古古立刻驅馬,向那群人的方向靠攏。城池裡的濃煙飄散過來,她咳嗽着,沒有讓馬匹減緩速度。臨近了,她看到一個将軍模樣的人站在那群士兵的前方,那人高喊着,“再跟我沖鋒!這次加快速度,讓那些人沒法用他們那武器瞄準!把一将軍解救出來後,戰局便會向我方傾倒!”
古古騎馬過去的時候,那些人也看到了她,士兵敕令她停下,她唯恐造成什麼誤解,立刻将馬停了下來。将軍看見了馬背上的人,不禁發出了一聲疑惑:“這怎麼有小孩啊?”
古古望過去,發現那是個不能說得上是熟人的熟人,那是最後才向甾染出兵的五将軍。
“五将軍,燕無在哪?”古古朝他問道。
五将軍沒有直接回話,而是打量了她一陣子。半晌,他像是終于回憶起來她是誰了,雙目大睜,指着她說:“是你!内承大人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古古已經顧不得這些人怎麼稱呼自己了,她沒有收到對方的回答,再度問道:“将軍,你看到燕無沒有?”
得知是可以信任的人,五将軍這才開始回答她的疑問,“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麼蒙頭轉向了!”
他們身處農田的邊緣,是距離甾染最近的一塊耕地,離甾染城門大概有六七百步的距離。周圍沒有一點人煙,農民們該逃的都逃了,地上看上去寸草不生。此處原本是一處架構完善的農田,可是今年的長勢實在可憐,田地裡除了濕冷的泥土外什麼也沒有,又遭到大軍的踐踏,現在俨然已經是一灘爛泥了。
甾染的方向一片寂靜,隻有烈火在其中焚燒,卻不見一絲生命存在的迹象。遙望着那未曾被她喜歡過的家園,見它在燃燒,這滋味也說不上有多好受。
另一邊,五将軍對士兵們再度發話,高舉他的長刀,一副必勝的模樣,“聽我指令——”
他話沒說完,一陣詭異的響動打斷了他。那聲音從甾染的方向傳來,将士們紛紛看去,隻見城門口附近依然挺立的城牆上出現了一排人影,他們均穿着薄薄一層單衣,在高處抱着自己,瑟瑟發抖。
距離太遠,古古看不清人們的臉,隻能辨析出輪廓。在那些人當中,走出來了一個女人,她身型高挑,似是穿着一件墜地長裙,身上的衣物就和她身邊所有人一樣廖廖無幾,可她卻完全感受不到嚴寒一般。
在這片充滿了血與濃煙的戰場上,傳來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她站在城牆上,手裡拿着個圓錐形的器物,沒有咆哮,說話似乎毫不費力,可是,她的聲音卻能傳去很遠,以緻于戰場上每個人都能聽到。
“戰場上的各位将士,初次見面,我是黎禮,當今血皚之主。”
古古聽到這個名字,不由震驚,“她說她是誰!?”
五将軍皺起眉,粗糙的五官擰在一起,“誰是黎禮?”
黎禮站在城牆之上,風吹起她的裙擺,她睥睨着牆下的衆人,仿佛那下面的都是應臣服于她的子民一般。
“抵抗的行為是無用的。不想見到更多的傷亡,就把人交出來,或者與你們的領袖一同去死。”
她隻說到這裡,而後,就沒有更多的話傳來了。
古古盯着城牆上女人的影子,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居然是血皚城的黎禮。這段日子,聽了許多有關血皚當中發生的事,她對于它的現狀有一些模糊的了解,自然,也知道黎禮究竟是個什麼人。
也就是說,攻擊甾染的,是那個一度篡奪了血皚政權的女人。那個名叫杜光歐的王室曾經警告過他們,叫他們不要掉以輕心,可那時,他們都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誰能想到,一個此前默默無聞的城主夫人,竟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侵略者,在一夜之間摧毀了一座百年的城池。沒人能夠相信這種事,即使是現在,古古也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靠!她在打一軍的主意!”五将軍喊道,手指着城牆下方不遠的地方。
古古順着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在一片濃煙之中,聚集着一小撮人,那些人的衣裝鮮明,上身是赤血一般的盔甲,下身是潔如初雪的軍褲白裳。這些紅白軍裝的人形成一個包圍圈,似乎将什麼人困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