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佐看着那烏泱泱的衆人,對那一個個模糊的面孔喊道:“陛下将我投入決鬥場,死是我的宿命——”
他違背着内心,稱呼那個男人為陛下,因為他知道,現在揭露姜昆維的罪行無濟于事。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罪人的話,除非這個罪人先承認自己的罪孽,接受應得的懲罰,站在自己的謾罵者的一邊,“死,我接受。但死亦有區别。我無法接受死在一個異族人的踐踏之下!”
觀衆席中,什麼樣的聲音都有。一部分人陷入了沉默,他們在猶豫。而另一部分則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罪人提什麼要求!爛進泥裡吧!”
“裝什麼啊操,打不過就縮回你家女人懷裡,一起被踩個稀巴爛!”
聞人佐隻聽到幾個侮辱的詞彙,他聽得夠多了,已經不太在乎。此刻,他在乎的,隻有那些沉默者的态度,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也是說給那些人聽,“我的命卑賤、不值一提,但它屬于攝文!讓劊子手來殺我,讓先王的後代來殺我,讓每一個記恨于我的平民來殺我!讓他們來,但不要讓一個傲慢的、對我族肆意妄為的異邦人來代行權力!”
整個場地在騷動,司戈居然沒有在這個關頭說些什麼,攝文王的态度也暧昧不清。
一道銀光割裂了空氣,從遠處飛來,劃破了天空,像傾斜的落雨,墜落在了場地之中。
斜雨入土,凝滞身形。那是一杆長槍,在地上顫顫巍巍地閃動。
有人給出了态度。
那把槍近在聞人佐的身前,他隻需要往前走兩步,便能将它抽出來,而他也的确是這麼做的。
那槍入地很深,角度标準,距離得當,是正規軍的槍。
聞人佐看向觀衆席,他看不到投來這第一杆信号的人,觀衆畏縮着,凝聚成一個整體,害怕自己突兀的行為會引來無端的災禍。但依然,他們在幫助他。
武器朝場地内飛來,它們一個接一個,像是一個人開啟了先河,其他人便停不下來了一般。他們在往地獄投擲兵器,用兵器搭建墳墓,那墳墓是屬于烏魯的,也是屬于聞人佐的。
他們要他活下去,但不必太長。起碼,在這地獄的較量之中,他們要看到同族人的勝利。
“大元帥,不要死!”
場上,有人如此喊道,那是一個帶頭者,而後,是此起彼伏的聲音。
聞人佐總覺得,那第一個喊話者的聲音,依然那麼熟悉。像是整場變革都由那人主導,所有對于大元帥的拯救,都由那人一手操控。
司戈像是活了過來,躍動的聲音響起來,“什麼?場上居然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音!沒想到,大元帥奮戰至今,居然為自己赢來了觀衆的青睐!你們是在鼓舞他嗎?你們是在渴求着他的生存嗎?觀衆們,把我們的想法告訴我!”
司戈的話說完,場上又陷入了難舍難分的嘈雜,觀衆的意見總是東一半,西一半。但隻有一半也好,就算不是壓倒性的,對聞人佐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烏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難得地,黑皮膚男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騎在身下的巨獸上,向那觀衆席上望去,似乎想要弄明白那些人在做些什麼。
往場地内投擲的兵器并不全是交給聞人佐的,有些兵器向烏魯而去,帶着明顯可見的惡意,像是要打壓他的驕狂,報複他的肆意妄為。
他揮動從聞人佐那裡得到的劍,打開了向他投來的不明物體。這似乎讓異族男人非常生氣,他高舉自己的手臂,龇牙咧嘴,看着看台上的一衆觀衆,似乎在痛斥他們不友善的攻擊。
烏魯再度被觀衆席吸引走了注意力,那個人獸形成的整體,像一隻注意力無法集中的可憐野獸,哪裡出現新的響動,就奔赴哪個方向。
但是,他沒有時間再度展開針對觀衆席的襲擊。
聞人佐得到了武器。他得到了槍,他得到了刀劍,他得到了棍棒,他得到了弓箭,他沒有辦法将那些東西全部帶在身上,于是隻選了其中的一部分。
足夠殺死的烏魯的一部分。
他不是最好的弓手,飛箭從他的弓中射出,畫出一個并不堅韌的圓弧,擦過巨獸的身體,軟趴趴地落進泥裡。
但這就夠了,烏魯轉過頭來,已經被吸引了注意。
再一次,他将那遠古的怒意從觀衆的身上吸引開來,導向自己的方向。
他在說,“你的對手是我”。
他從來沒有逃避,一直在這麼說着。
烏魯像個無頭蒼蠅一般,輕而易舉改變了目标,原人騎着野獸,向聞人佐奔來。大元帥離開了中心圓柱,他的妻女在那裡,不能将巨獸引過去。
他腰上挂着一把匕首,身側别着一把長劍,鈎索一圈圈繞起來,挂在他的左手臂上,像是一條懈怠的蟒蛇,此刻,他正緩緩将鈎索纏繞在一隻鐵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