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佐漸漸找回對自身的掌控感,疼痛緊随而至,但是,一并回到他的身體中的,還有洶湧的感情。
他張嘴,想要發聲,但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别,把她帶走,病人才剛醒。”一個女聲說。
然而,另一個聲音制止了她,“他已經看到了。”
“他不能受刺激。”女人道。
另一個男人道:“他需要一點刺激,才會想要活下去。”
“可是這……”女人猶豫。
“護士姐姐,我比你了解他。”男人道。
怎麼會……?
聞人佐在心裡問道。
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不然,為什麼他會看到聞人芹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擡不動手,說不出話,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眨眼之後,眼前的人兒就消失了。
這時,另一個腳步聲靠了過來。那個金燦燦的腦袋再度進入他的視野,聞人佐聽到他說:“佐叔,我們在廢墟裡發現了小芹。叔母……護住了她。”
聞人佐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漸漸理解了這句話。
理解這句話之後,加之對那個金發男人天然的信任,他才敢相信,眼前的不是幻覺。
一絲熱流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他的視野變得朦胧,他奮力地眨眼,試圖看清眼前的人。
一雙稚嫩的手蓋在他的眼睛上,幫他撇去了那些礙事的液體。
“爸爸……”
聽到這個聲音,聞人佐想要回答些什麼,然而,隻有嘴唇動了動,更多的淚水混濁了他的眼睛。
姜雨拿來了一個手帕,擦幹淚水,聞人佐的視野再度清晰。金發男人抱起聞人芹,讓她離聞人佐更近一些,瘦弱男人溫和的聲音傳來,“沒事的,小芹就在這裡,她會一直陪着爸爸,直到他好轉。”
聞人佐感覺自己的胸腔在抽搐,女兒小小的手觸摸着他的臉,那柔軟的感覺,讓他的淚水不斷決堤。
“兒啊,讓我看看你!”這時,一個蒼老、年邁的聲音傳來。
聞人佐轉動眼珠,看到了聞人空燭的臉。他的父親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臉上多出了許多皺紋,原本還有幾縷□□的黑發,現在卻是全都白了。腳步也有些一瘸的拐的,身上纏着一層繃帶,似乎也受過不小的傷。
爸……
聞人佐努了努嘴,卻還是發不出聲音。
聞人空燭湊過來,和聞人芹的臉蛋擠在一起,揪心的目光投來,“爸在這呢,孩子别怕。”
聞人佐想說,爸啊,我已經四十多歲了,怎麼還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
可是,他的話沒說出口,隻有眼淚愈發潰堤。
三人便這麼陪着他,就這麼陪着他,一直陪着他。聞人佐什麼也做不了,他隻能一直看着,像是生命維系在這上面一般,隻有看着聞人芹,看着他的老父親,看着他宣誓效忠的那個善良的姜家人,才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重量,他還有責任,不能就這麼死去。唯有産生了這樣的念想,身體才會修複,精神才能複原。
期間,有人為他更換了紗布,重新檢查了傷勢,遞來了水和稀粥,大元帥木讷地接受着給他的一切。
後來,姜雨把聞人芹小小的身軀放在他的爸爸身邊。女孩也一度受到過驚吓,現在十分地疲倦,便在她父親的身邊睡了過去。
而聞人佐盯着那個小小的身軀,感覺到一陣空寂的平和。
那後來的一陣子,日子在疼痛的煎熬中度過,那些他肆意揮霍這具身體而留下的傷,加倍地反噬給了現在的他。
他隻能熬着,好在,有了親人的陪伴,一切都好過了許多。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以為不會再愈合的傷卻都慢慢複原了,時間和生命的偉力俢複着一切。
漸漸地,聞人佐也能開口說話,又躺了一陣子,他能坐起來了,不久之後,他開始蹒跚地開始走路。那之後,他總是拄着兩根拐杖,在狹小的房間裡走動,時而去窗口看看外面的景色,時而隻是活動一下。
聞人芹的精神頭也越來越好,一直跟在聞人佐的身邊,片刻不離,像是依附于石頭上的青苔一般。
聞人空燭時常需要回去處理家事,但一有空就來病房,陪伴着他唯一的兒子。
這段時間裡,最初的時候,姜雨會很頻繁地來探望聞人佐,帶來許多吃的東西、用的東西,大包小裹地堆在病房裡,像是生怕他缺了什麼。
後來,他來的次數漸漸少了。年輕的親王似乎忙了起來,每次來見聞人佐時,穿着都不太一樣,身上的配飾漸漸繁冗,而那背後代表了什麼,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