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佐聽着姜雨所說的一切,他不得不感慨——先王,您最小的兒子,此刻也長大了。
“主導了慘劇,從父兄手中篡權,這是屬于姜昆維帶血的真相。”姜雨如是說,他頓了頓,目光凜然,看着在座的衆人,道,“而我也不能有失偏頗,我也必須要告訴你們我的真相。在從姜昆維關押我的地牢中跑出來後,我派那血皚的杜光歐去刺殺他,并且成功了。我和姜昆維,都是殺害骨肉之人,在這點上,我們沒什麼區别。”
聞人佐聽着,暗暗搖了搖頭。
姜雨上前兩步,環視衆臣,“你們追随我,也隻是追随另一個通過泣血的手段,爬到了王位上的人。我告知真相,并不是為了讓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心安理得,也不是為了讓你們相信我便是絕對的正義。或許姜昆維對很多人做出過殘忍之事,但他也有自己的屬臣,他也有真正幫助過的人。我不要求那些受到他恩惠的人,去全然忘記他的恩惠,把他當作一個無可救藥的惡人看待。我理解,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你們看到姜昆維的明面,便認為他是那樣的人,我們看到了他的暗面,便認為他是另一幅模樣的人。沒有人将我們彼此的經曆再現,對于姜昆維這個人,我們難以統一對他的看法。而我不做什麼要求,你們大可以繼續尊敬他,但也要接受,這世上有很多人——或許就是挨着你們坐的人——他們無比憎恨姜昆維。這些憎恨和你們的尊敬同理,無法抹去,無法湮滅。”
審判會堂鴉雀無聲,人們鄭重地看着台上的人,一個新時代的領導者就在那裡。
姜雨往後退了兩步,他轉過頭來,視線久違地落在聞人佐身上。
大元帥看到對方在笑,而他不理解那個笑容是什麼意思。
姜雨轉回頭去,面向大臣,視線清明、硬朗,他呼出了一口氣,以清亮的聲音說道:“而我現在必須告訴你們,我今天召集你們前來的目的。雖然,我在最開始便已經說過,但我想你們許多都已經忘記——”
他意氣風發,像終于出了一口惡氣一般,說道:“——五年前的陰謀已然揭開,它制造的冤屈,也該一并被昭雪。”
姜雨信手一揮,笑着,卻也隐藏着憤怒,“在我身後,這個已然支離破碎、鞠躬盡瘁的男人,聞人佐——”
聞人佐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還有自己什麼事。
“你們曾經對他頗有意見,而這些我都知道。姜昆維待他不善,整個攝文對他嗤之以鼻,他受蒙冤,被冷落,一度架在那絞刑架上,二度被姜昆維送上角鬥場,他本人支離破碎,家庭也是如此!然而,他卻用絕對的忠誠和堅韌回答着這一切。”姜雨說道,他似乎比話中的本人還憤恨不已,“他為了姜家人,為了當初還沒有露出馬腳的姜昆維,為了我,做了很多。他剿滅了刺客聯盟,忍受着姜昆維的欺壓,對抗着整個攝文的冷眼,他去妓院看望我,因此也背負上了不潔的罵名……”
聞人佐張了張嘴,他覺得姜雨有些誇張了。這其中有許多都是他應該做的,又何必言明。
台下有目光擲來,聞人佐看過去,但是,出乎意料地,他沒有在那些眼神之中看出曾經那種深入骨髓的鄙夷。
“他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姜雨說,他的眼神很冷,聲音也壓得很低,“如果,在攝文的領土上,我再聽到任何一個人說五年前那件事是大元帥的錯,如果我再看到任何一個人對他表示出不應有的不敬……我自可以化身為姜昆維那般的暴君。”
攝文的新王說完,一揮手,魄力一如他父王當年,“今天就到這裡,散會!”
片刻的安靜後,大臣們起身,開始稀稀落落地離開了。士兵押送走了金衛,而絲黛拉也被人帶了下去。
這時候,姜雨再度轉過來,新王眼中的狠戾煙消雲散,他湊到聞人佐身前,頗為溫和地看着他,“佐叔,都結束了。”
最後的這段昭雪,實在有些出乎聞人佐的意料,但的确是像姜雨能做出來的事。
聞人佐感激他,話到了嘴邊卻變了,“陛下,您不必為我做這麼多。”
姜雨眨了眨他藍色的眼睛,“别謝我,我可是有條件的。”
聞人佐不解地看他。
“繼續做大元帥吧,佐叔。”
聞人佐一愣,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自己從來沒在姜雨面前提起過卸任的想法,但這個新任的攝文王很敏銳,恐怕已經覺察出來了什麼。在他打退堂鼓之前,先發制人,用那一連串的話來收買他,讓群臣期待的視線裹挾他。
可是……這不是一件被收買就能答應的事。
他已經……什麼都不想做了。沒有了目的,甚至沒有了憎恨的對象。他隻想照顧好自己的女兒,把她養大,除此之外,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但此刻,在姜雨那般誠懇的注視下,他又沒法說出拒絕的話,“我……”
就算是三歲的小孩子也能看出他的猶豫,太明顯了,低垂的頭,不願與之相對的視線,局促不安的雙手,這一切都說明,姜雨所期待的那個答案,這個被詢問的本人卻并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