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姜雨了然地說道,他長長地歎息一聲,接着又體諒地說道,“佐叔,我知道,這個城市……還有這個城市裡的人,都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回憶。”
聞人佐鼓足了勁,還是打算當即拒絕,“陛下,我覺得我——”
姜雨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樣,立刻打斷了他,“所以你現在不給我答複也可以。”
“……”聞人佐無言地看着姜雨。這次說出拒絕的機會,就這麼讓對方生生給岔過去了。
“我需要你,佐叔。這個城市需要你。”姜雨道,“所以,我願意等,隻要你覺得你還沒有準備好,我可以一直等。”
聞人佐:“……我想回去再考慮,陛下。”
姜雨理解地點點頭,不再糾結于此。
大臣們走得差不多了,紛紛三五聚集成群,邊議論着邊離開了審判會堂。也有些人留在原位上,抱着腦袋,像是在懊惱什麼、想不明白什麼事情一般。
有人上前與姜雨攀談,還有人想要找聞人佐一叙,但是那些找大元帥的人都被姜雨攔下了。姜雨讓聞人佐先走,對群臣說大元帥的身體抱恙,已經很累,不能久留。
而那些本來要傳達給聞人佐的話——無論是歉意、詢問、還是贊賞——全都留給了姜雨,他承諾将來某日會向大元帥轉達。
于是乎,聞人佐拄着拐杖,在兩個侍者的攙扶下,先去找到了聞人芹,又帶着她乘馬車回到了醫所。
那之後一段時間,日子可以說是過得風平浪靜。
姜雨來過幾次,沒有再提出讓他繼續擔任大元帥的要求,但是聞人佐知道,新任的攝文王一直都在等待自己的一個答複。
然而,直到聞人佐丢棄了拐杖,他依然認為自己沒辦法給姜雨答複。
說實話,自從那場他親自參與的“不盡死鬥”結束之後,這段日子,除了身體的傷痛外,整個人都輕松了很多。
不用每天處理軍演的報告,不必和将軍們商讨接下來針對各地的策略,那些繁雜的瑣事一夕之間離他遠去,不再打擾他的清淨。
這樣也挺好,除了吃飯睡覺,他幾乎是和聞人芹粘在一起,看看書,講講故事,陪女兒玩耍,聞人空燭也時不時過來,看看兒子恢複得怎麼樣。這便是聞人佐每日的活動。
偶爾,也會有大臣找來,給聞人佐送來一些禮物。
他們都說,陛下不讓他們來,怕打擾到大元帥,若是發現了,就要懲治他們。
但是這夥人還是來了,瞞着姜雨,瞞着其他人,偷偷來聞人佐的病房,給大元帥送吃的,送用的,送一些貴重的東西。大元帥不怎麼接受,他們還是樂此不疲地來。
他們拜托大元帥千萬别給陛下打報告,不過他們還說,就算大元帥打報告,他們還是會繼續來。
就像是想要補償這麼多年來對他的虧欠一般,突然之間,許多人開始親近聞人佐。這讓大元帥有些不适應,他隻能感謝那些人的好意,讓他們把東西都留着,說自己将來可能也不是什麼大元帥,無以回饋。但是這并沒有打消那些人的熱情。
久而久之,聞人佐也就随他們去了,而且,也沒有向姜雨揭發他們的意思。
丢棄了拐杖後,聞人佐便帶着聞人芹回到了家裡。家裡沒怎麼變樣,侍者和家仆們都滿含淚光,迎接他和聞人芹的歸來。
安頓好了小孩,清點了家裡的事情,現在,聞人佐必須去處理一些大人的事情了。
聞人芹很乖,不哭也不鬧,也一直沒有問媽媽去哪了。說實話,如果聞人芹這麼問,聞人佐一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畢竟,他連自己的思緒也還沒有整理好。
聞人佐跟着一名家裡掌事的侍者離開了宅院,坐着馬車,來到了一個裝潢肅穆的建築,它是殡儀殿。他們走了進去,和櫃台的人交代了一聲,一個師傅領着他們來到一個房間裡,這裡有股奇怪的味道,有些刺鼻,房間裡陳列着排排暗銀色的靈柩。
師傅帶路,聞人佐和侍者來到了一個靈柩前,靈柩尾部貼着一張紙,上面寫着一個名字。
那師傅打開靈柩,一個人影在其中出現,她躺着,閉着眼,身體僵硬,一動不動,皮膚有些透明。
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聞人佐窒息了一瞬間,那個人,像她,也不像她。
戈首的圓柱摧毀了她的容貌,複原師們修複了她的身體,讓她完整,不再那麼支離破碎。但是,由人工縫合的身軀和面龐,加上多日的維系,已然不能夠還原她生前的樣貌。
聞人佐蹲在那靈柩旁,看着倪寶嬌的臉,隻是那麼看着,試圖從那個有些陌生的臉上找到曾經熟悉的痕迹。
“唉……”侍者在一旁歎息,說道,“夫人,好走。大人,請節哀吧。”
聞人佐看了一陣子,在她聽不見任何聲音的耳旁說道:“寶嬌,我會照顧好我們的女兒。你……安心地去吧。”
室内的燭光一閃,仿佛遠在天邊的人回應了他。
師傅合上了靈柩,委婉地問道:“貴客打算什麼時候請人安眠?”
聞人佐答:“就今日。”
倪寶嬌的葬禮不算隆重,有姜雨,聞人空燭,聞人佐,聞人芹,幾個聞迅趕來的遠房親戚,大元帥家裡的侍者們,還有那些在聞人佐住院的時候樂此不疲來“打擾”他的一衆群臣。
他們舉行了葬禮,将倪寶嬌葬在聞人家族的墓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