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的視線從窗戶裡面投望而去,凝望着那個小小的背影。
女孩捉住了那隻昆蟲,跑到窗戶前面,拿給他看。蔚遲野看不清她的臉,隻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那隻可憐的昆蟲被女孩貼在玻璃上,它掙動着幾條腿,像是想要從柔嫩的手指下掙脫出來。
女孩在說着什麼,但是蔚遲野聽不見。她陽光似的笑容映入眼簾,玻璃上發出咚咚的聲音,那是她在用指節敲擊。
“我聽不見……”他對外面的女孩說。
“咳咳。”
一陣咳嗽聲喚起他的注意,蔚遲野往室内看去,一個教師模樣的人站在台前,手裡端着一本書,模樣算不上嚴厲,仔細看還有些溫和,“集中注意。”
蔚遲野将目光轉回教室,但心不在焉。
窗戶旁邊依然站着那個女孩的身影,而敲擊玻璃的聲音還在響起。
教師在講些什麼,蔚遲野完全聽不進去。他有種不知何起感覺,必須瞞着老師,和那女孩說些什麼,或者,向她傳遞些什麼,那就是他現在最為重要的使命。
蔚遲野伸出了一隻手,掌心覆蓋在玻璃上,微涼的刺痛傳來,他沒有挪開。餘光裡,女孩笑着,也把自己的手貼在玻璃上,歡欣雀躍地說着些什麼。蔚遲野還是聽不見,但是,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在他的心底裡升起。
女孩知道他的意思,他們心有靈犀。
一種命中注定的澎湃之感蕩漾開來,頓時,他感覺内心的悸動十分強烈。
好像他終于能停下惴惴不安的搜尋,終于不用在大地上浪迹,終于找到了一個避風港,在這裡,他的靈魂得以安息,生命已經圓滿,再也不用像這個世界上那些苦苦搜尋的可憐人一樣徘徊。
他已經抵達了完美的終極,那令他激動不已。
那覆蓋在結霜玻璃上的手掌,似乎能夠感受到對面傳來的溫熱。
而就是在那樣溫暖的感覺中,蔚遲野緩緩地醒了過來。
一種還未消散的悸動仍然停留在他的身體裡,那種他可以不必在凡世奔波的信号,還未從他的腦海裡淡去。
隻是,當他終于睜開了眼睛,看向窗外的景色,發現人工栽培的樹木在飛速地往後退,外面沒有雪,沒有一個捕捉昆蟲的女孩,而離他距離最近的人,隻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司機。
那奔?的雀躍在身體裡冷卻,他盡力回憶夢裡的場景,試圖抓住那種欣然情緒的尾巴。
窗外的那個人是誰?那個讓他感覺到被選中了的人,讓他感覺找到了歸宿的人,讓他心情平靜、仿佛超脫于整個世界的人,是誰?
他嘗試回想許嫣然的臉龐,将她們重疊在一起。隻是,像有什麼斥力一般,兩個影子又蓦然分開了。
許嫣然沒有那麼好的體力,可以在寒冷的天氣中蹦蹦跳跳。也沒有膽量,去捉一隻模樣怪異的昆蟲。
不過,那隻是夢罷了。蔚遲野對自己說。
夢自然有它的局限性,所以會和現實産生一些小小的誤差。
那個窗外的人,怎麼想,都是曾與自己形影不離的許嫣然。
車輛又行駛了一陣子,最終到達了一個小區,在一條沒有樹木的街道上停了下來。
“到了。”司機側過頭來說。
蔚遲野下車後,一股難聞的味道鑽入他的鼻翼。他往一旁看去,在道路旁邊發現了一個垃圾站,大大小小的口袋堆在一起,蠅蟲肆虐,看樣子垃圾車今天還沒有來過。
他捂住口鼻,往小區的深處走去。
這個小區十分的破舊,外圍沒有隔離的牆或圍欄,更别說小區門衛。地面坑坑窪窪,像是經曆過許多次雨水的沖刷,卻未能得到過複原;破破爛爛的小轎車停在院子裡,彼此之間各擋各的路,沒有章法規矩,似乎也沒有人來管理樓下的公共空間,隻是任憑它繼續敗壞下去;每家每戶的玻璃窗突兀地沖着外界,未經一點裝修或點綴,仿佛隻是為了開一扇窗而鑿一面牆;時不時有野狗在陰暗的角落擡起頭來,盯着每一個經過的路人。
蔚遲野憑借記憶來到了許嫣然的單元樓下,他擡頭望去,隻見家家戶戶的窗戶外面都挂着幾根晾衣線,那些錯綜複雜的線路交叉在頭頂,讓人分不清哪個屬于誰家。
他走進了那棟樓裡面。樓梯有些泛黑,那是人們長時間生活留下的痕迹。樓裡沒有電梯,而許嫣然家在四層,他隻能一層層爬上去。
到了家門口,他再次理了理頭發,敲了幾下屋門,聽見裡面有人喊:“來了!”
腳步聲逐漸走近。房門打開,露出頭來的,是一個滿臉笑容的中年女人,“遲野來了呀,快進來!”
女人是許嫣然的母親,馮姨。她們母女倆住在一起,許嫣然的父親在外地工作,經常不回來。
關于他們家裡人的關系,蔚遲野略知一二。似乎當年夫妻二人是奉子成婚,許嫣然的父親自從生下她後,就一直以賺錢的名義在外地奔波,隻是偶爾回來,指點一下許嫣然的個人發展。
比如這次大學選校就有她父親的參與。但也僅僅如此,她成長的大部分過程中沒有他,他隻出現在他認為重要的時間點。
蔚遲野從來沒有問過許嫣然對她父親的看法,每家都有每家的憂愁。
每個人都有傷疤,她有,自己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