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蔚天楚沒有繼續和哥哥糾纏下去,他往自己的房間走,背影似乎有些怒氣沖沖。
或許是什麼拿不出手的人吧。蔚遲野想道。所以才不希望被别人發現。
房間裡的女人将遭遇什麼,蔚遲野并不知道。關于自己的弟弟素來如何對待女人,這方面的認知,他的腦海裡根本就沒有印象。
蔚遲野來到了一層奶奶的房間門口,老人曾經在這裡住上過一段日子,但後來他們把她轉移到了醫院。那時候她的精神頭其實還不錯,但蔚統還是執意要把老人送到醫院,盡管要花額外的住院費也無所謂。也是從入院那時起,奶奶開始有了這樣那樣的小毛病,身體情況每況愈下,再也沒有好轉。
蔚遲野下定決心,推門走了進去。房間裡一點顔色都沒有,不管望向哪裡,似乎都是一片黑白色的瘟疫。
他發現自己不是唯一一個來看望奶奶的人。一個身材有些臃腫的女人坐在一把靠背椅上,佝偻着腰背。那是他的大姑。
聽到開門聲,女人擡起頭來,她的眼眶是腫的,紅色的哭痕還挂在那上面,可想而知那雙眼睛裡流了多少淚。
她握着自己的手機,有些怔愣地盯着蔚遲野,半晌,像是終于反應過來,說道:“遲野,你讓我給你回電話是吧……我給忘了。”
蔚遲野走過去,手掌搭在女人的肩膀上,“沒事,大姑。”
他向房間的另一端望過去,那裡有一口細長的棺材,就擺在奶奶曾經躺過的床上。它看上去是那麼地小,那麼地扁,感覺根本無法容納一個人。
蔚遲野走過去,看着那口小小的棺材。這個家裡唯一在乎他的人,現在就躺在裡面。
不看到臉還好。不看到臉,似乎就還能忍受。而他也沒有掀開那棺材看一眼,一是不想打擾她,二是怕自己看到對方之後,直到現在苦苦維持着的心理防線——不論它是因為什麼而被修築——會一夕之間轟然倒塌。
他在奶奶的棺材旁邊坐下,許多過往的回憶湧入他的腦海。
他還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來到這個房間裡,和奶奶叽叽喳喳說自己一天的經曆。
那個時候,他雖然在外人面前總是沉默寡言,也沒什麼朋友,但是,和奶奶在一起時,他就是有說不完的話。哪些課程太難了,他又被什麼人欺負,今天回家路上看到了可憐的流浪貓狗,以及對于未來有什麼美好展望。
每天放學回家和奶奶傾吐的這段時間,是他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是啊,明明還有那麼多的話沒說,為什麼令人遺憾的事就這麼突然地發生了。
他感到後悔。如果從樣界剛出來的那天,他沒有跟許嫣然去遊樂場,而是花時間陪自己的奶奶就好了。那之後,去探望奶奶的時候,要是能在醫院多留一陣子就好了。如果幾天前他沒有沖動,在咖啡廳裡面胖揍了餘敏叔,那麼他就不會被關在拘留所,就會有機會陪在奶奶的身邊,也能見到她臨終的最後一幕,和她說說最後的悄悄話。
他歎息一聲,看着那口棺材,有許多的話想對奶奶說。但是,大姑還在房間裡,所以他隻能默念,希望奶奶的靈魂能在某處聽見。
就這樣,他在房間裡從上午待到下午,又從下午待到了黃昏。橘黃的光線照射進這個充滿了死亡氣息的房間,為它鍍上了一種仿佛不屬于現世的色彩。
這時候,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大姑走過來對他說:“殡儀館的人要進來辦些事,咱們先離開吧。”
“好。”
他離開了奶奶的卧房,往自己的房間走。突然覺得胃裡開始翻攪,大腦有點缺血,每走一步,眼前的景色便發白幾分。
他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今早開始基本沒吃什麼東西。這幾天待在拘留所裡,成天坐着也不活動,本來就不怎麼強勁的身體更是愈發虛弱。
勉強攀登自己眼前的階梯,一層台階,兩層……
他感覺周圍的空氣在朝他擠壓,有些喘不上氣來。坐在最後一級台階上,他眼前花白,有些走不動了,不得不在這裡休息片刻。
看着那些殡議館的人來回進出奶奶的房間,冷漠地讨論她的死亡。後知後覺地,巨大的悲傷襲卷而來。
他把頭埋進自己的手臂中,想要以此對抗這突如其來的情緒。但是不管用,黑暗的視野卻使那洪水一般的感情更加深重。
他又擡起頭來,猛然掏出自己的手機,漫無目的地點開軟件又退出,絢麗的圖案和搏人眼球的文案通通無法進入腦海,可他又急需什麼東西打斷泛濫的思緒。
就在這時,他不小心打開了最近通話記錄,許嫣然的名字一晃而過。他的動作停住了,緩緩松開想要退出軟件的指尖,讓那個名字停留在屏幕上。
“……”
他們兩人之間,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由其是女孩和餘敏叔的那段對話内容。但如果這個電話打過去的話,蔚遲野也并不打算讨論那些問題,他隻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從她那輕柔、嬌弱的聲音裡得到一些解脫。
思考片刻,他還是撥通了許嫣然的手機号。
單調的嘟嘟聲在聽筒中響起,他耐心地等待着。機械的聲音不真不切,好像隔着一層厚重的玻璃。
然而,漸漸地,另一個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那是一個熟悉的旋律,嗓音沙啞的女歌手在唱一首沉醉的愛情之歌。他不會記錯,這是許嫣然的手機鈴聲。
蔚遲野放下手機,想要辨别聲音是自手機裡傳來,還是在周圍的某處空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