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也會跟着方遠韶一起去,所以到時候我不會在實驗室。我不在,那些實驗人員沒法開工,所以幹脆給他們放了假。”
“……”
“你第一次進入樣界之前,學習了不少有關樣界創造和運轉的理論知識。當初學的東西都還記得嗎?”
“記得是記得,”蔚遲野有些猶豫地說,“可柏姐,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遲野,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孩子。”柏汝恭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音色難得溫柔,“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因為落榜而郁郁寡歡。但你要知道,所有考試都是無可奈何且折中的,因為沒有精力和人力去為每一個孩子定制化适合他們的測驗。”
“……”
“如果一個人有十分的能力,那麼,考試可能隻測試了其中的十分之一,有些人在那十分之一裡做得很好,有些人則不然。”柏汝恭說,“但是,另外的十分之九并不是不重要,相反,它們非常重要。隻不過這世上從來沒有公平的渠道能去證明它們,所以你看,像一些有些傑出能力的人,往往會通過其他的途徑來證明自己。”
“如果你是在安慰我的話,柏姐,謝謝你。”
“我是在安慰你,但我也覺得你能聽懂我究竟在說什麼。”
“……”
又是一陣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傳來,緊接着是女人的疑問,“你認識燕戎陵嗎?”
“不認識。”他說。
“他是燕無的大哥。”
蔚遲野頓時有些困惑。柏汝恭為什麼會突然提到樣界中的人物?
對面傳來女人輕輕的笑聲,她自言自語似地說,“這家夥怎麼又迷路了。”
“……”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蔚遲野保持沉默。
“燕戎陵是一個名叫宗義衡的男人的全映射體。”柏汝恭說道,“全映射體你還記得吧,基本可以說是現世當中的生命在樣界中的複制體。”
“嗯,記得。”蔚遲野盯着窗外的月亮,簡短地回應着。
從剛才開始,他就不太明白柏汝恭為什麼要對他說這麼多東西,但是這時候有個人能來跟他說說話,總比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要好。
“這個名叫宗義衡的男人,在幾個月前的一樁暴力犯罪事件中,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而被歹徒捅了好幾刀,搶救無效去世了。”柏汝恭說。
“聽起來是個好男人。”
“是吧?”
“是啊。”蔚遲野感歎。
他盯着窗外那個圓圓的月亮,看到一隻燕子的影子從它上面劃過。歸巢的鳥雀回到還未出生的孩子身邊,用圓滾滾的胸脯蓋在那些小巧的鳥蛋之上。即便是夜晚也要勞作,從遠處銜來牢固的木枝,用自己的體溫孕育新的生命。
蔚遲野漸漸睜大了眼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什麼。
他不知為何想起來了在實驗室中的一幕。第一次從樣界中出來的時候,眼前就是這個叫柏汝恭的女人。他那時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判斷她應該是久坐辦公室的那種人,因為她的小肚子微微隆起,腿部也有一些浮腫。
但現在看來,好像原因并不是坐班。
“柏姐,你和這個宗義衡……”他沒能繼續說下去,生怕自己的話戳到了對方什麼痛處。
“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柏汝恭聲音低低的,顯得有些深沉,“那是因為,有對我很重要的人,活在那個不斷循環的、嚴酷殘忍的樣界裡面。”
她是這麼形容的。
蔚遲野聽着,終于明白,柏汝恭曾經那些時不時不太對勁的表情是因何而生。
“你也是一樣的吧。”她說,“也有對你很重要的人,活在那個不自由的世界裡。”
蔚遲野感覺自己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可是轉瞬它又強烈地鼓動起來,像是此生都沒有這麼鮮活過。
所以她剛才說那些,是想讓他……
柏汝恭的深沉隻持續了一瞬,當下,她又換上輕松的、诙諧的語調,“哎呀,不閑聊了,我還有一堆活沒做呢,下次實驗的壓力全堆在我身上了。方遠韶算什麼科學家呀,他就是個資本家,天天就知道壓榨員工。”
蔚遲野聽着這些抱怨,不由暫時放下自己的思緒,勸道:“……柏姐,你身體……多注意休息。”
“知道,肚子裡的小家夥健康着呢,沒問題。”她信誓旦旦,“好了,很晚了,你早點睡。”
“嗯,你也是,少喝咖啡。”
柏汝恭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在漸漸把手機從耳旁拿開,“哈哈,這小子,進了樣界一趟,知道關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