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在東屋翻箱倒櫃的聲音之中,曲靈迷迷糊糊地醒來。
曲家住的是獨門獨院的三間房,正中一間是堂屋,兼具着餐廳和廚房的功能,一左一右兩個竈台,連通着東西屋的火炕。東屋是主屋,是曲鐵軍和李三梅的卧室,西屋是曲靈的房間。
夏天,幾個房間都不關門,挂着鄉下自己種的草珠子穿成的珠簾,隔音效果極差。
東北6月份的清晨,還帶着些涼意。曲靈揉了揉險些粘在一起的眼皮,下炕趿拉着塑料涼鞋下地。她這兩天都是和衣睡的,身上穿着沒有補丁的粉白花小點襯衫和深藍色的确良褲子,襯衫是棉布的,起了很多細小的褶皺,褲子卻是依然筆挺的,下炕時,和炕席摩擦着,“噼啪”着發出一道亮光。
穿過堂屋,站在東屋門口,隔着草珠子門簾,看見李三梅在收拾東西。
她将自己的衣服、鞋襪、被褥,一件件疊放着,往包袱皮裡擺放。
曲靈蠕動了下嘴巴,昨天流血的地方已經長好了,結成一塊小小的血痂,忍不住開口:
“你……能不走嗎?”
李三梅沒擡頭,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能!”
曲靈舔了舔嘴唇上的傷疤,因着沒報太大希望,倒也不算失望。
她再次開口:“這本來就是你的家,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裡的,大不了以後各過各的好了。”
李三梅隻帶了自己的衣服、行李被褥、茶缸、鞋子,多餘的東西一點都沒帶,裝滿一個包袱皮後,使了些力氣,四角交叉系好,扔在一旁。
李三梅的父母都還健在,但農村家庭裡離婚或者守寡的姑娘要是回娘家生活,是要被人說閑話的,況且,老兩口跟着李三梅的大哥生活,已經不當家理事了,老娘當家跟嫂子當家,完全不一樣。
那位大嫂,也就是曲靈的大舅母也不是個善茬,就憑着李三梅口袋裡的350塊錢,過不多長時間的好日,李三梅也不是能寄人籬下去受氣的,曲靈覺得她應該不會回去鄉下老家,那她還能去哪裡呢?
這是曲靈頭一次站在李三梅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這些年來,她和李三梅相處成這樣,固然有李三梅的原因,但自己也不是全無錯誤,仗着爸爸的疼愛,被慣得無法無天,沒大沒小,沒有給予李三梅身為母親的尊重。
設身處地去想,自己是李三梅,也不會喜歡她這樣的養女。
李三梅将收拾好的兩包行李塞到櫃子裡,說:“我自有去處,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曲靈:“既然你說的是分家,錢一人一半,東西也一人一半好了,你不占我的便宜,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俗話說,破家值萬貫,鐵鍋、碗筷、櫃子,如果重新置辦起來,既要錢,又要票,李三梅置辦起來,應該不容易。
李三梅将櫃門關上,東屋的兩口紅松木,刷紅漆的大櫃子,能裝糧食,能裝被褥、衣服,一口箱子,加上櫃子架,多半個成人的高度,靠牆放着,也能當桌子使用,是她的陪嫁。
李三梅連陪嫁都不要了。
她說:“你也叫了我十幾年的媽,就當是我最後給你留的一點好念想吧。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就是見面,也當做不認識。”
曲靈不理解李三梅為何這麼決絕,但她知道,即便是詢問,也得不到答案,大概就是過夠了給她當媽的日子吧。
曲靈說不出心裡頭是什麼滋味,她苦笑了下,問:“奶奶和二叔那裡,你準備怎麼跟他們說?”
李三梅面色頓時一垮,她有些哀求地看向曲靈,“你能不能别跟他們說?”
李三梅和婆家人的關系一直都算不上好,如果聽說她在曲鐵軍剛過頭七,就抛下曲靈離開,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但是,她必須得走。她隻要想着,以後隻有她和曲靈兩個人過日子,就覺得以後的日子黯淡無光,了無生趣。
曲靈:“你想讓我幫你隐瞞?”
李三梅“嗯”了一聲,說:“看在我給了當了十多年老媽子的情分上,你就幫我這一次,就當不知道我要離開。”
瞞過這段時間,就是以後他們知道了,她也已經離開,找不到她了。
曲靈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懇求和期盼。曲靈終于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