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半夏原打算順道祭拜父親的念頭也随之打消。
暮色彌漫,月影婆娑,寂寂春山中偶爾傳來鳥雀的幽鳴。
好在這個時節外面天氣已然轉暖,即使宿在山中,點個火堆也足夠禦寒。
螭奴從林間抓了隻松雞,此刻正蹲在河邊給雞褪毛,準備過會兒烤來吃。
他十三歲從軍曆練,十五歲領兵攻打西戎,艱難時也曾餐風露宿,茹毛飲血,經曆過遠比這更糟糕的日子。
不遠處,花半夏坐在火堆邊托腮看着螭奴忙碌。
原本被接踵而來的通緝、追殺搞得狼狽不堪,但因為有心悅之人在身邊,她甚至并未覺得如何凄慘。
不多時二人填飽了肚子。因今夜适逢十五,花半夏望着天上的滿月,不禁又想起枉死的家人。
默默走到一旁,由于此前的祭拜未能成行,她索性雙膝跪下,對月祝禱。
螭奴見她如此也不聲不響地走過去,陪她一同跪下。
“父親,我終于查出了害你之人……可惜從前想得過于簡單。此人位高權重,連大理寺内都是他的爪牙。女兒此番非但沒能為您翻案複仇,反而處處被通緝、追殺,但天理昭昭,女兒絕不會放過仇人,望父親在天之靈保佑。”
片刻後,她看了眼跪在身旁的螭奴,“此外,女兒如今已有了心儀之人……他叫景霄,是明州的商戶。他待我很好……”
一旁,螭奴聽她如此說,卻忍不住滿心愧疚。
他連對花半夏所說姓名、身份都是假的。
她救過他的命,也一直真心相待,而自己卻滿口謊言,一再欺騙。
他在心中默默向花父忏悔,請求對方原諒,末了言道:“晚輩對不起半夏,也未能幫上什麼忙。”……本可以幫更多的。
“但往後餘生,晚輩願用性命守護半夏,望伯父成全。”
花半夏聞言怔然望着他。
這番話顯然已經不隻是簡單的告白,而是相守一生的承諾。
倘若父親在世,螭奴這樣說已經與提親無異。
花半夏原本想象着父親在天上看着自己,乍聞此言,頓覺心口一股熱意迅速向全身蔓延,面頰亦是熱辣滾燙,幸而有夜色遮掩。
兩人結束祭拜站起身時,花半夏這才回過神來,問螭奴:“你哪有對不起我?”
後者低垂着頭未敢與她對視。
經花半夏這麼一問,他自覺對不起她的地方更多了。
大概人們對太在乎的人,總會覺得有那麼幾分虧欠吧。
旁邊,花半夏看着男人面色愧疚、沉默不語的樣子,心裡某處軟軟的,忍不住伸手勾了勾他手指。
下一瞬,手蓦地被他反握住,緊接着身子被一股力道一帶,猝然跌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箍在腰間的手臂将她擁緊,再擁緊……幾乎令她透不過氣。
這個男人每次都是這樣,好像害怕力道稍松,她便會飛走似的。
然而這樣的他卻格外惹人憐惜。花半夏慢慢擡起手臂,擁住男人寬闊、溫暖的脊背,心中默念——待大仇得報,她願以身相許。
*
翌日天色陰霾,整座帝京上空低低籠罩着一層薄霧,建築、車輛、行人仿佛全都染上了灰蒙蒙的色彩。
最近出入京城的各道門都在嚴查,不隻城門處有武侯、巡防,連城樓上也影影綽綽站着不少官差。
雖然隔着霧霭辨不清面貌,但花半夏遠遠望見前方的情形,還是不由自主地提起一口氣。
一大清早她和螭奴如約來到半山腰的茅屋。霍準已經提前給段慶臣喂過食物。
她和螭奴兩人也吃了點東西後,就同霍準一起重新換上了白色麻衣。
所幸昨日那批殺手并未見過他們這身打扮,而且當時距離尚遠,彼此看不清臉面。
唯一見過花半夏和螭奴的那個殺手頭子,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兒應該已經去見閻王了。
花半夏算準殺手們趕到最近的醫官必定為時已晚,何況青钏的毒非尋常郎中可解,縱使有人能看出其中關竅,解藥也絕非一時三刻能調配好。
這一趟一行三人仍打着治喪的名頭返城,臨近城門口配合下車查驗。
“做什麼的?”一名頭戴皂黑幞頭、留着八字須的武侯例行詢問。
這次不等花半夏開口,螭奴先道:“家中新喪,某昨日與家人前往南山送葬,因内子傷心過度延押至天色已晚,遂在山村借住了一宿,今日方返城。”
如此一說,即便有查驗的官差還記得他們,與昨日出城時的情形也能對得上。
武侯視線從三人身上逐一掃過,繼而沖着螭奴大掌一攤:“路引。”
霍準聞言立刻呈遞上去。
武侯過目後尚未說什麼,旁邊又一名官差走上前來,命令花半夏:“圍帽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