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霄于是簡短說了去年春獵遭遇偷襲墜崖重傷之事,之後又說他已查明偷襲者是受薛庭章指使,證據确鑿。
言明自己為花半夏所救,受她精心照料,養傷近一年方至痊愈。
後接連遭刺客暗殺,幾次僥幸躲過,心知薛黨遍及朝野,乃至膽敢弑君欺主,沖動現身恐對君王不利,是以延押至今。
最後,他将刑部侍郎給花半夏扣的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對帝言道:“花半夏于兒臣有救命之恩,逃獄、挾持段慶臣,乃至入萬生坊皆是受兒臣所托。父皇要罰隻管責罰兒臣,花半夏是無辜的。”
在他身旁,花半夏怔然望着裴璟霄,卻唯見他薄唇開合,并未聽進去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實在無法将自己認識的那個單純、腼腆的少年,與大周九皇子聯系在一起。
半晌回過神來,内心不禁五味雜陳……
元熙帝不等聽裴璟霄說完卻已是心中雪亮。
他雖惱花半夏欺君罔上,膽大妄為,但此女畢竟揭出謀害他的真兇,為他掃除了禍患。
她本是個無足重輕的女子,卻救了他的愛子,立下大功,自己實在也沒必要與她為難,況且此女馴術精湛,遠超尋常馴師,人也足夠機靈,可堪一用。
況且如今看來,她父親花成梁也算是救駕有功,當初卻枉死在獄中,委實也該給他的後人一個交代。
隻不過适才刑部侍郎的話,已經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花半夏架到了火上,雖說之後九皇子攬下所有罪責,但若是有人成心較真,此事未必就能輕易了卻。
即便是他這個天子,也不能罔顧朝綱法紀一意孤行。
而此事若放在日後慢慢處理,卻大有轉圜的餘地。
想通此節,元熙帝點點頭,繼而有氣無力地一擺手:“孤累了,今日就先到這裡吧。”
*
有關慶典的善後事宜暫且交由三皇子處理。
元熙帝本想叫裴璟霄跟上來,但太醫署擔心聖人乍見愛子心情激動,恐承受不住。
裴璟霄也有此擔心,于是和元熙帝約定晚間再入養心殿一叙。
最後元熙帝在一片山呼萬歲聲中蹒跚離去。
留下來的皇子、公主、王孫們見裴璟霄大難不死,一時間親人重逢,全都拉着他問東問西。
好一陣子,裴璟霄才得以抽身去找花半夏。
戲台後,他一眼瞥見那道纖瘦落寞的身影,忍不住心潮湧動。
大約是太久未見,加上之前所曆驚險,此刻他隻想将那道身影緊緊擁入懷中。
花半夏原本正魂不守舍地盯着衆人驅趕動物,拆除戲台,須臾感覺到什麼,轉身對上那對熟悉又陌生的黑眸。
她先是一愣,繼而神色一點點沉冷下來:“參見九殿下。” 她向裴璟霄矮身施禮。
裴璟霄看着她的神情仿佛察覺到什麼,瞬間慌亂起來,及至看到花半夏向他俯身下拜,心口湧起一陣酸澀:“你……”情不自禁伸出手,他無端想要抓住花半夏。
她卻蓦地退開一步,對他如遇洪水猛獸般避之不及。
低垂着眼眸,她語氣恭敬而疏遠:“殿下請自重。”
裴璟霄剛要再說什麼,忽聽身後一個聲音說道:“九弟,原來你在這。”
三皇子才忙完手頭的事過來找他,說話間一把拉起裴璟霄:“一年未見,為兄正有許多話要同你說。”
“叫三哥挂懷了,隻是我……” 裴璟霄才回答了半句,再轉頭花半夏已不見了蹤影。
*
陳年舊案再度掀起波瀾,因為這場弑君陰謀,宮中各處均加強了戒備,四處彌漫着一股肅殺之氣。
鉛雲低垂,天色陰霾,空氣中隐約浮動着淡淡的水腥汽,眼看便是一場暴雨。
瑞獸坊,花半夏與夥計們一道忙着給獸棚覆蓋雨氈。
因元熙帝并未剝奪她的官職,眼下她還是禽坊坊長,也仍舊照例幫齊敬澤辦事。
裴璟霄匆匆邁進坊門,他的小厮松煙跟在他身後。
這幾日他被皇祖母、皇叔、伯、姨、舅、兄弟……争相邀約。
在衆人眼中,裴璟霄本就是皓月明珠般的驕子,此番死而複生,與衆親友又是經年未見,相互間自是有說不完的話,叙不完的舊。
期間還是給裴璟霄尋到機會,來萬生坊找花半夏。
他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錦華宮那日花半夏突然行動,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
事到如今,他必須要向她解釋清楚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
然而對方明顯是在刻意躲着他,每次他來萬生坊,花半夏都碰巧不在坊中。
今日的天氣實在不宜出門,不過倒是方便了他來坊中堵人。
裴璟霄如今宿在宮中。
按照大周皇室的規矩,年滿十八歲的成年皇子都會在宮外擁有自己獨立的府邸。
前日元熙帝就相中了幾個園子,讓他挑選一處。
原本元熙帝相中的是兩處更為奢華、氣派的庭院,但裴璟霄最終卻選定了靠近南城、較為偏遠的一處。
因為這會兒才開始籌備,所以他暫時還住宮中自己原來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