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漢白被姜漱柳寶貝了一晚上,此刻立在門外嘗盡人間冷暖,最後生着悶氣走了。睡過一宿,翌日打定主意不搭理紀慎語,誰知出來發現隔壁還關着門。
腳步聲遠了,紀慎語眨動疲憊的雙眼,眼前是初具形态的青瓷瓶,還差瓶頸處沒有完工。他開門去洗漱,不到十分鐘又回來鎖上門,隻吃幾口點心,不然飽腹更容易困。
雲來雲去,天陰了。
丁漢白下班路上被淋成落湯雞,奔逃回來直奔卧室,換好衣服才恍然探出身。果然,隔壁仍舊關着門,就算打地道也得出來喝口水,撒泡尿吧?
腳步聲漸近,紀慎語偏着頭磨瓶口,餘光瞥見門外的影子。
丁漢白問:“你在裡面造原子/彈呢?”
紀慎語沒擡眼,隻笑,丁漢白又問:“說完送禮物就不露面了,後悔?”
紀慎語煩死這人了,深呼吸保持手上動作平穩,丁漢白自覺沒趣,終于走了。他閉關兩天一夜,用拼接法初步完成青瓷瓶,因為瓷片本身就是海洋出水文物,後續加工簡單不少。
他又熬去整宿,将花瓶的紋理痕迹造出來,把刮下的沉積物與苔藓蟲敷回去,雨一直滴着,他凝神做完數十道工序,在天快亮時已冷得感知不出正常溫度。
丁漢白多加一件外套,默默上班,再沒湊到門口詢問。
人的好奇心有限度,達到峰值便回落,無所謂了。
雨天心懶,辦公室裡沒人忙工作,連張寅也端着水杯無所事事地轉悠。丁漢白立在窗口看景兒,摸一片窗台蔓上來的楓藤,揉搓攔了再扔下去,隻留一手的濕綠。
他猜測,丁延壽這會兒在玉銷記看報紙,門可羅雀真可憐。
他又猜測,姜采薇正在辦公室喝熱水,降溫還穿裙子,臭美。
心思最後拐回家,他想到閉門造車的紀慎語,神神秘秘,吊人胃口。
丁漢白沒想錯,家裡門依然閉着,車也造到了最後,紀慎語十指通紅,握刀太久壓癟指腹,浸過藥水明膠傷了皮膚,偏偏他精益求精,不肯有絲毫含糊。
他想回贈丁漢白一份禮物,金書簽加上琥珀墜子,他不能出手寒酸,必須先弄點錢。當初撿這些殘片是為了練手,這下正好派上用場,做好拿到古玩市場賣,就有資金了。
紀慎語萬不可把這事兒告訴别人,家裡是做雕刻的,可這作僞比雕刻費時費力得多,被人知道平添麻煩。而且紀芳許當初倒騰古玩廣交好友,但沒什麼人知道他會這些,因為這是秘而不宣的本事,不是能廣而告之的趣事。
還有一點,紀慎語記得那天去玳瑁古玩市場,丁漢白告訴他會分辨真假,那神情語氣輕松又倨傲,不容置疑一般。要是丁漢白得知他會作僞,他想不出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琢磨着,斟酌着,紀慎語終于完活兒,雨也恰好停了。
他将青瓷瓶放進櫃子裡陰幹,撐着最後一點力氣把桌面清理幹淨,沒心思填補肚子,沒精力洗澡換衣服,連開門推窗都提不起勁頭。
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繃緊的神思在躺上床那刻松下,紀慎語睡不解衣,急急見了周公。
雨後一冷再冷,晚飯煲了丸子砂鍋,飯後姜漱柳把單盛的一碗熱好,讓丁漢白端給紀慎語吃。丁漢白煩得很,老大不樂意地端出去,走兩步又返回:“把芝麻燒餅也拿上……”
他端着托盤回小院,驚奇地發現燈黑着。“紀珍珠?”他叫,将托盤放廊下,“我媽給你熱了湯,開門吃飯。”
裡面沒動靜,他不想像服務生似的:“擱下了,愛吃不吃。”
丁漢白揚長而去,鑽書房畫畫。畫到深更半夜,前情後事全都忘幹淨,回屋睡覺聞見香味兒才清醒,再一看廊下的托盤,合着東西一直沒動?!
他徑自沖到門外,大力敲門:“開門,我還不信了,這是你家還是我家?”
敲了半晌,裡面毫無反應,丁漢白收手一頓,蓦然發慌。裡面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紀慎語不會有什麼遺傳心髒病,死裡面了吧?
“紀珍珠!”他大吼一聲,擡腳奮力一踹,門洞開後沖進去,聞見一股藥水的酸味兒……打開燈,房間整潔,平穩的呼吸聲從床上傳來。
紀慎語縮成一團,顯而易見的冷。
“真他媽……神秘。”丁漢白走到床邊,扯開被子給對方蓋上,這才發現紀慎語沒換睡衣,髒着臉,眼下烏青面頰消瘦,雙手斑駁帶着印子。
他擰濕毛巾在床邊坐下,撩了滿掌細軟發絲,順着額頭給紀慎語擦臉。下手太沒輕重,鬼吼鬼叫都沒把人吵醒,竟然把人給擦醒了。
紀慎語臉皮通紅,疼得龇牙:“我不敢了……”
丁漢白停手:“不敢什麼了?”
紀慎語合着眼迷糊道:“不敢偷吃了。”
原來把丁漢白當成了紀芳許的老婆,還以為那疼勁兒是挨了一耳光。“師母給你擦擦。”丁漢白氣得變聲,又胡亂蹭了蹭,然後給紀慎語擦手。
謹小慎微,總怕稍一用力會把那指頭擦破,丁漢白端詳,尋思這手是幹了什麼變成這樣?良久一擡眼,竟發現紀慎語明明白白地醒了。
正茫然地,靜悄悄地看他。
丁漢白擱下那隻手:“你餓不餓?”
看對方點頭,他又說:“我給你變個魔術。”
紀慎語閉眼聽見丁漢白起身,聽見腳步聲離開卧室,複又返回。等丁漢白讓他睜開眼,他看見床頭放着一碗丸子湯,還有倆燒餅。
丁漢白回去睡了,什麼都沒問。
雨又下起來,紀慎語恍惚忘記了揚州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