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而天旋地轉,體内仿佛簇着一團火,沿着血管不斷攀附燃燒,似乎要将他化個幹淨,容止淵低低喃着:“時聿白,我難受。”
未等對方回應,他眼前一暗,整個身體朝後仰躺了下去。
身體好似陷入到一個軟棉的懷中,淡淡的冷松味盈入鼻尖,讓人不由心下一安,想要沉溺至深淵之底。
“容止淵!你怎麼了?”時聿白攬着他,緩緩跪坐在地上,右掌拖着他的頭,左臂環着容止淵的肩。
他面頰一片绯紅,眼眸半眯,眼尾的殷紅更赤,其中蘊着迷離的水汽。
時聿白心中升起一抹燥熱,他收回左臂,化為掌覆上容止淵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他不由吃了一驚,“發熱了?”
“帶他回彌野東府吧。”頓珠将次仁的屍體輕輕推開,放置地上。
他緩慢起身,轉身沖門外的軍衛吩咐道:“給他們安排客房,去尋醫官。”
時聿白調整了一下手勢,腰腹使力将容止淵攔腰抱起,路過頓珠的時候,沖他微微點了下頭,“多謝。”
“謝謝了。”季筠抱着脫力化成幼虎的驺吾,快步跟了上去。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頓珠悠然上前幾步,擡手阖上厚重的木門。
他忽而掩面,喉間溢出低低的泣聲,晶瑩自指縫滲出,隐入袖中。他微微仰頭,繼而大笑出聲,笑聲中蘊着數年隐藏的壓抑。
兩條腿無力滑跪在地面,他雙手覆面,滲出的聲音難聽到他自己都想拼了命的抑住,他一定是瘋了。
不知過了過多,天際乍響一道驚雷,緊接着寒風襲來,驟雨傾盆。
陰涼刺骨的雨水澆了他滿懷,頓珠放下手,仰着頭任由雨水洗刷他滿是污穢的面孔。
“父親!”頓珠大聲喚道,他一遍一遍的念着這兩個字,聲音愈發低落:“父親,父親……”
“哈哈哈哈…”他忽然朝後仰去,躺在泥水之中,縱使烏發華衣被肮髒摻着血的污水浸透,他也毫不在意。
他笑得肆意,卻又凄涼。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為什麼,他會這麼難過…
他不明白,次仁為什麼會在死前撒了謊。是他,放在贊桑寺中的屍體碎塊,是他頓珠放去的。
他的目的,就是将一切鬧大至無法收場的局面。
自己于他而言,不過是一隻表面維持彌野東府場面的狗罷了。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如果真正的頓珠如次仁所願複生,那他的下場,便是像棄犬一般被丢棄。
他微微偏頭,次仁的屍體靜靜躺在泥水之中,他的目光對上次仁已經沒有焦距的瞳孔上,他張了張口,最後喚了一聲:“父親。”
待天明,他會對外公布,扶陽城中吃人的妖物已被除去,彌野東府的次仁東主,為了除妖,以身相抵,直至命隕。
此後,他頓珠,便是彌野東府的下一任東主,他會好好守住彌野東府的勢力,守住扶陽。
這場驟雨落了一夜,直至天曉放明,屋外一直淅淅瀝瀝的墜着雨簾。
屋内生着地爐,柴火燒得噼裡啪啦的,驅散了寒雨帶來的森森冷意。
醫官從内屋緩步出來,時聿白趕忙起身迎了上去,他眼底泛着烏色,一夜未眠,坐在堂中守了一夜。
“如何了?”他聲音啞得厲害,就像一張砂紙反複打磨劃過桌面一般。
醫官提了提手中的藥箱,開口說道:“此次發熱,實乃體内損耗過甚,全憑一口氣吊着,忽而松懈下來,卻難以抵禦風邪入侵,這才引發了高熱。”
此次發熱來勢洶洶,不排除是因為靈力壓制的緣故。
醫官轉頭看了屋内一眼,随而轉過頭,看向時聿白,“我已為他施了針,體内的郁熱之氣大多數被排除體外。我開幾副藥,讓他喝下發發汗就無礙了。”
“多謝醫官。”時聿白微微側開身,引着醫官去外間寫方子。
待他抓了藥回來,衣袍被雨水浸濕了大多半,時聿白絲毫不顧,徑直奔向廚屋,借了藥爐後便開始着手準備熬藥。
雖然這座宅子如今換了主人,頓珠卻以父親在世,禁止鋪張為由,隻是在府中設了靈堂,守過七日後便尋個好址入葬。
其中緣由頓珠并未對外散布,他們為了避免多事,盡量呆在安排的院落中,不出去招惹什麼是非。
一個時辰後,時聿白端着盛了藥的碗進入屋内,他側身坐在窗邊,盡量不将寒氣過給容止淵。
修長的指拿起碗中的玉勺,在藥中攪了攪,随後舀起一勺,放在唇邊輕輕吹拂,感受到勺子的溫度逐漸變溫,這才俯身遞了過去。
容止淵面上滲着薄汗,薄唇緊抿,牙關也閉得極緊,縱使藥喂入口中,卻送不進口腔裡,黑褐色的藥液順着嘴角緩緩流出,淌在頸間。
時聿白抿着唇,将玉勺放回碗中,趕忙拿過床邊案幾上的帕巾細細擦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