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窗上的茂密枝葉遮住了幾縷日晖,樹影斑駁,令别院中的那一角屋舍被掩于陰影下。
主子幾日未歸,剪雪拖着傷勢未愈的身子修剪着梁上枝杈,隻盼着主子從那水深火熱中解脫。
念了那姝影少時,忽聞匆匆步履聲由遠及近而來,剪雪蓦然一望,欣喜湧上雙目。
忐忑下透着淺淡怡悅,溫玉儀端步走來:“剪雪,将我去年生辰時收下的廣袖華彩羅裙拿來。今時穿上這衣裳,更添幾番雅緻。”
想這丫頭先前身負重傷,她趕忙默示剪雪歇着:“放于何處,我去喚绯煙來服侍就好。”
能見着主子,剪雪哪還管得上腹部傷勢,回于寝屋翻找起衣物,未過片刻便找出了。
将她所說的裙裳恭敬取出,不禁追憶起昔日光景,剪雪喃喃低語道:“奴婢記得這羅裙是大夫人瞞着溫大人相贈。大夫人心知主子喜豔麗服飾,便偷偷命人制了一件。”
“主子怎麼忽然想起這件羅裳來?”待主子走至銅鏡前,這丫頭為她更上羅裙,疑惑作問。
溫玉儀黛眉稍彎,凝望鏡中之人,着實太久未見自己身披豔彩華服,心裡感慨萬千。
“家父從不讓我穿華貴的衣裳,與我說着宮裡頭的爾虞我詐,這樣太是招搖,會引來禍端。”
“此前總聽家父行事,活得不自在,”如今離了溫宅,有楚大人的庇護,她便想換上此裙,奪一分不容小觑的威嚴來,“今日随大人入宮,我偏要穿着這衣裳,給楚大人與溫家漲一分顔面。”
與丫頭随性道,恰逢更衣終了,她側目瞧望,卻看剪雪呆滞了片霎,欲張口又止了住。
溫玉儀滿腹狐疑,眸光回落至羅裙上,唯恐有何不妥處:“你怎麼……在發愣?”
一旁的女婢瞧愣了眼,向來見主子都是一身淺素,淡雅柔婉,娴靜如蘭,不曾想更上錦繡華裙,偏是豔麗得緊。
半晌回過思緒來,剪雪極為驚愕,歎為觀止道:“主子好看,奴婢無以言表,隻覺得就算是常芸公主來了,主子也能豔壓。”
“你這丫頭,從哪裡學的奉承之語,”她順勢謹慎一觀,壓低了語聲,沒好氣般回着話,“此話也隻能與我說說,被旁人聽去,我可保不了你周全。”
剪雪未收斂分毫喜色,一揚秀眉,不懼天地般道着:“奴婢才不在乎呢。隻要主子歡愉勝意,奴婢縱使掉幾千回腦袋也甘願。”
忘卻有傷痛纏身,如是一扯,便扯到了傷口,丫頭疼得眉目一擰,擡手彎腰撫了撫肚腹。
“娘娘,大人喚您出府了。”
溫玉儀想寬慰,聽房舍外有下人來喚,便命丫頭好生靜養,此趟進宮不必跟随着。
春末夏初,府前榆樹遮天蔽日,池畔碧水蕩漾,芙蕖搖曳于微風裡。
輿内寂靜,楚扶晏閑倚于輿座一側,車簾被掀開的霎那,半阖着的雙目徐緩而睜,終定格于眼前明麗上。
眸中嬌色如姣花照水,粉面含春,袅袅娉娉而來,頓時明媚住了一方春意。
他悠然打量,為她讓了讓身。
“本王未曾見王妃着此裙裳,此刻望着,很是驚豔。”
溫玉儀颦眉淺笑,得到大人誇贊實屬不易:“大人不嫌妾身豔俗便好,畢竟是頭一回面聖,妾身想為大人撐一撐場面。”
“本王把持朝政多年,敢違抗本王的人寥寥無幾,”聽她這番言語,他肅聲相言,面上升起一絲傲然,“不論你怎麼打扮,這天下之人也沒有膽量對你不敬。”
她聞言輕笑,打趣般道着:“照大人說的,妾身即便身着破爛乞服也可以。”
經過昨夜擁眠,這道嬌婉清姿似乎較以往更加肆無忌憚,如今膽敢刻意曲解他的話意……楚扶晏聽馬車行駛帶起的風聲在窗旁飛掠,良久未言。
若在平時,有女子這麼說,他定會愠怒非常,可此時身邊婉麗實在豔然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間将他的戾氣平息殆盡。
“強詞奪理,混淆黑白。”
許久,他哼笑作罷。
忽然,馬車似失了方向般颠簸得厲害。
帷幔外狂風呼嘯,車梁擦過道旁枝桠,發出猛烈之響。
巷道兩旁傳來行人驚呼,震蕩愈發劇烈。
她難以扶穩,猛地一倒,便倒向他的懷中,又被他穩當地扶了住。
“大人,馬匹受驚了!”馬夫驚恐萬狀,朝着身後車簾不斷高喊。
“小的駕馭不了,這可如何是好……”
溫玉儀心感不安,先前在街市上見過馬匹受驚之景,都是作為看客倉促而過,這回竟不巧被她撞上。
隻覺當下是危在旦夕,她心顫之餘擡眸輕望,瞧他已鎮定起身,目光似有意緒流淌:“你扶穩了,本王去去就回。”
“大……大人……”
她不覺低喚,眼見着肅寂之影斷然走出車輿。
馬匹發狂似的四處亂蹿,全然脫離了馬夫掌控,惹得駕馭之人不住地打起寒顫,如同從未遇過這失控的情形。